顾夏凉一个没忍住，就这么不顾程大人的感受笑起来了，感情他来赏月还要故意在她面前提一提，原来是一个人不敢上来。

　　“原来风光霁月的程大人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哈哈哈……”顾夏凉不怕死地补上一刀，说好笑尚且还好，只是难得有可以嘲笑程璟渊的时候。

　　笑够了顾夏凉还是很善良地把程璟渊的袖子也握住了，拉着他靠到靠里的位置去，这么恐高还去靠栏杆，不要命了。

　　除了栏杆可以靠一下，楼顶上其他位置也就只能站着了，好在顾夏凉也不是个强求要如何风雅如何美好地赏月，何况程璟渊还刚被她嘲笑过。

　　“下了楼顶再继续风光霁月吧。”程璟渊面色苍白，拉出个僵硬的笑，居然还是很俊朗。

　　顾夏凉反倒觉得这样的程璟渊要真实些，比起平常四平八稳的模样，好像是面具被扒去了，留下个不是那么八面玲珑的真人。

　　她虽然对待那些人精还算玲珑，却也是被逼出来的，实在是极为讨厌那些心思复杂的人。

　　“随你。”顾夏凉撇撇嘴，下了楼顶说不定巴巴地就过来报仇来了，不过难得有嘲笑程璟渊的机会，便宜还是先占了再说。

　　锦云馆里的糕点还不错，顾夏凉自顾自地拈糕点吃，间或抬头看一看银盘似的月亮，心里没由来地一酸。

　　当初顾家所有人，可都不在了，是拜程璟渊和顾冬暖所赐。

　　哪怕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她还是忍不住地突然很恨程璟渊，当初就是他带人抄了顾家，还把她送入锦云馆。

　　如果顾家还在，她此刻一定不是孤零零地站在楼顶上，看着一轮冰冷的圆月伤怀，而是被阿娘搂在怀里吃月饼，还有阿爹，一定又要考她作诗了，还有暖暖……

　　顾冬暖会有报应的，她第一个不会放过顾冬暖，顾夏凉忽然恨得咬紧牙根。

　　明明是最亲近的人，偏偏害死了她身边所有重要的人。

　　“先君子最喜欢在高处赏月，说是这样不光能看得更远，也能体会明月孤冷。”程璟渊平缓的脸色，只是说话间还是显得有些生硬，说到后来，有些自嘲的意思。

　　怕是个孤高的人，顾夏凉想，毕竟程璟渊虽然深沉不可揣测，却也让人觉得光华灼灼，并没有污浊的感觉。

　　在官场上，其实是容不得这样清高的人的，就连她的父亲顾耽，也不能说没有沾染一些不该做的事。

　　忽然又想到，程璟渊曾说他的父亲是因顾耽误判而招致满门抄斩，说不定错的就是自己阿爹，忽然又有些愧疚。

　　“令尊一定是个有赤子之心的人。”顾夏凉一番思量下来，心情就沉重了不少，所以就不自觉地疏离起来，言语间也变得客气。

　　程璟渊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讽刺地笑道：“是天真，他那样的人，”顾夏凉侧过头去看他的眉目，还是瞧得出几分无奈的伤悲，“读过几本书就去写诗著书便好了，偏偏来官场上搅和……”

　　仍是冰冷讽刺的语气，仿佛极为讨厌有这么一个父亲。

　　只是若是真的这么讨厌，又怎么会扛着恐高来楼顶上赏月，又何必要提及他父亲，顾夏凉虽然心里明白，却不愿说出来。

　　悲伤什么的，说出来发泄固然是好的，只是一个人的悲伤恐惧会习惯藏着，一旦暴露，会惊慌难受。

　　去喋喋不休地劝解他么？顾夏凉尚且不觉得程璟渊是这样软弱的人，自己也实在做不出这样矫情的事。

　　所以顾夏凉只是拽着程璟渊的袖子，在一边盯着月亮不说话，下巴微微抬着，明亮有清澈的眼眸对着天空。

　　时间久了，脖颈尚且不觉得酸，眼眶已经胀疼得厉害，眼里像是蒙了层什么，将原本又圆又润的月亮扭曲得不像样子。

　　她愣了好久，才意识到眼睛里的是眼泪，说真的，她不觉得有多难受，只觉得胸腔里空荡荡的，说不出难受还是快乐。

　　过了很久，他一低头，就看见歪在一旁的顾夏凉抬头盯着月亮发呆，女孩子眼里光华灼灼，却显得迷茫。

　　“你说，月亮怎么这么亮，真是奇怪。”顾夏凉低下头，抬起袖子一把把眼泪给抹了，若无其事说道。

　　“可能是今夜的上阳人人欢快，好便于众人游乐罢。”程璟渊转过来，正好对着顾夏凉的脸，也一脸正经。

　　“从前我觉得我一定是世上最幸运的人，父母疼爱，姊妹亲近，被人前呼后拥着，有最好的先生授课，有极好的天赋，一点就通，连世人眼里最难的才学都学得毫不费力，有被称作什么才女美女的。”顾夏凉吸一口气，垂下眼来握住裙摆边的玉佩，“后来才晓得，上天给你的东西是有定量的，耗完了，便全收走了。”

　　其实这番话不该说的，可是她心里堵的厉害，楼顶上的冷风一吹，理智什么的就被吹得所剩无几。

　　程璟渊沉默了好久，才接口，“有些东西，是你的就是你的，没有人能收走。有些原本就是虚假的，所谓失去，不过是将原本的伪装卸去了。”他仰起头喝一口酒，却被呛到，捂着唇咳嗽起来。

　　其实也在理，譬如父母亲疼爱她，哪怕去了还是始终疼爱她的。譬如顾冬暖的虚情假意，怕是从前就厌恶她，如今不必掩饰罢了。

　　“那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顾夏凉喃喃，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她恐怕永远不知道顾冬暖的作为。

　　程璟渊依旧捂着口，咳嗽得停不下来，白皙的面上浮起绯红，顾夏凉盯着，奇异地发现程大人居然也显得有些……妩媚？惯常那么清冷深沉的一个人，显出这样的模样来，顾夏凉不由得觉得神奇。

　　“……程大人，有人说你长得漂亮么？”顾夏凉试探着问，虽然觉得他俊朗，不过漂亮么……

　　程璟渊一个眼刀劈过来，显得凌厉而高贵，强自抑制住咳嗽，浮起一个笑来，“听说顾夏凉是京城第一美人，是嫉妒本官了么？”

　　……大人你承认自己漂亮了么，就是怪怪的，顾夏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话应对得很好，就是说完话咳得更厉害，顾夏凉十分怀疑他不会喝水，就是喝一口酒就被呛到，真是没用。

　　于是顾夏凉十分无奈地替他拍背，一边欣赏程大人月华下绯红的侧脸，养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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