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老眼浑浊，长叹了口气，“你为何总要如此固执...”
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肯承认这一切，梁紫行是因，亦是果。
“...”固执？不过他人的评断，是是非非，因因果果，谁又是真正能划清界限，说的不过是些个舆言，做的才是随心，既是随心，那便无悔甘肠。
“父皇可是召见我？”
“是，他请殿下于莲池一坐。”奶娘脸上泛起忧虑，瞻齐皇素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近来竟是开了个先例，先是一日两朝，后是主动寻殿下于莲池，只怕不会有好事。
素手轻理月白金纹银条交织裳，扶起头上珠红玉冠，云墨柔发微微梳结绾起，蹬银白嵌金丝削履，淡妆粉饰芙蓉脸颊，假喉结微微耸动，轻声开口，“明白了，这便过去吧!”
这每一场戏、每一条路，哪怕是淌血，也要湿淋淋地去演、咬着苦胆细细品也要走。
再疼再苦，拖着这副身躯，哪怕，只是行尸走肉前进一步。终将无怨无悔。
莲池
早开的荷花已然谢过不少，聚成了莲柄莲子亭亭自中央而立，那些粉的白的绿的，各有各好，却是共性于出于淤泥而不染，一身素洁却是皆不可抛，蜻蜓微点清莲一瞬便是扬翅而去。
“皇上，可需催催？”身旁的李公公见时辰已经差不多过了不少，有些微着急。皇上乃金躯，这太子也未免太过分了，竟是让皇上在此好等。
瞻齐皇脸上倒是并无丝毫慌张，轻笔描摹宣纸上一株荷花，却是荷叶在上、荷花在下，剑眉挺拔，皇袍落了半身墨笑道，“不必，让太子好好准备...”
微微应下，“是...”
奶娘尾随着，步伐沉重微带迅捷，行至瞻齐皇跟前，跪地一拜俯首作揖，“拜见父皇...”
“皇儿起身吧！”见孙奶娘手上环抱着的卷轴，瞻齐皇轻笑出声，“皇儿果真是得朕心意！”
梁凤和拿起卷轴一卷又一卷将其摆好，以背面朝上，多了几分神秘，故弄玄虚抽出其中之一，平摊而开，“这篇乃平城城主之女所书。”
见瞻齐皇不作反应，梁凤和继续言道，“平城窦莞佶，佳人也，八岁素琴谱曲，十岁善诗词名噪天下，十五能芳华…”
余下的话语噎迟迟难，瞻齐皇见她久久不言语，不禁心生疑窦，开口，“这平城，朕知晓，是众座被攻之城遭受最惨的一城。”
“不错...”最惨...
她永远不能忘记平城荒芜得株草不剩的景象，落日余晖故人不见，被烧得尽数毁的城池，几乎破天地万象、灭洪荒宇宙.
“儿臣...”还记得，窦莞佶曾是她最好的知己，那时，年华最好，她总会知晓她，也许，没人会相信，一次一眼便是万年，她眼中并无爱慕抑或嫉妒，却是柔意真女子。不用多说，她便是意会。
瞻齐皇似是想起什么，微微开口，“朕倒是想起，之前太后带你去过平城...”
去过不假，记忆斐然不假，那时，韶华年少，无知轻狂，女孩素手玉琴抚音，原本不屑以为她是如京城女子一般无二，心许她，可她竟是一巴掌打醒了她，一巴掌，当着所有人的面，毫不留情，每一步皆是走在心尖上震慑心房、牵动心脉。
“汝为太子，不思进取，安于现状，我一介女子尚知追云逐日，而太子，竟是玩山弄水、周游列州！我一介女子尚知国之耻始于国兴，而太子你竟是抱残守缺！安于本分守着这份兴盛的残缺，企图将之发扬光大，莫不是可笑？莫不是该打？”
“这巴掌，我打了，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如若太后和太子觉得莞佶不该，大可赐死！”
这是第一次，她反省到她的无能，菀佶说的正中她的心口，那时的梁凤和，抱残守缺、不思进取，握剑疼得虎口麻震竟是丢掉剑，而整日却是抱着那些先人的书卷一遍又一遍汲取。
可，剑已落地，又怎能不腹背受敌？
见梁凤和入神，瞻齐皇眉宇微蹙，这皇儿倒是有些许奇怪，谈及这事这人竟是思绪纷飞起来。
终归是曲终人散，太后没了，莞佶没了，万物伊始皆摧毁，而窦莞佶衣物被扯毁纵身跃海的一幕仿若历历在目，这一切，她怎能忘却，知己已亡，心若奈何？
“长恨离离，终笙箫彻；
思若狂潮，怅欲无言；
滴眼难坠，悠斯吾心。”瞻齐皇口中读着那沾满血的卷轴，心中莫名竟对其起了敬佩，这文字虽为简单平实，却是饱含决绝之意。
此等烈女，当受人敬重。
压抑着心里情绪艰难开口，“儿臣还望父皇封城！”
瞻齐皇眉宇微蹙，开口询问道，“理由。”
“一座城池，只余下怨灵孤魂，若论卦象，也已然成了阴阵之地，生人入近必定大伤其本，此乃公...”遮掩下心中苦悲，终是不复言语。
没有窦莞佶的平城，也不过一座荒城，而那染满平城人和她血的城，怎能再见天日？于她而言，那样的城宅已然成了凶城。
“哦？”瞻齐皇半信半疑，却是起身将她按着坐下，提起墨笔在她眉间一点，轻意描摹，“坐着，不动。”
不消片刻，便是点头满意道，“好在朕笔墨未见退步。”
身旁奶娘见状忙不迭提起袖子为太子擦拭，心疼地将她抱起，斥责瞻齐皇，“你怎可如此心狠，他再怎样也是你的皇子！”
那上面的字她则是再能感受到不过，呵...“死”字，一个死字，死谈何容易，活却是极难，在她看来，这死便是活，没有死又怎会有活。
“多谢父皇...”
瞻齐皇闻言大笑，竟是惹得李公公不解，这皇上是糊涂了？这平时他可最疼太子，可今日竟是...
孙奶娘忿然道，“梁瞻齐！你这个疯子！”
瞻齐皇脸色骤变，一个小小奴婢竟是大胆到直呼其名讳，任哪个君王也是不能容忍，“把她给朕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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