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云初第一次觉得，傅允深其实是个挺别扭的男人。

　　比如这次回宫之后。沐云初觉得自己回到丝音馆住就好，但是傅允深就是不同意。硬是拉着自己住在和御书房紧挨着的永寿殿里，原先伺候自己的那些下人都换了个遍，都是傅允深身边的家生人。看着傅允深自己来来回回进进出出的忙活，沐云初抱着肚子抱怨：“你干嘛这么麻烦，还非得这么自己来，”说着，伸手拖住傅允深的胳膊：“歇一歇嘛。”

　　“我想亲手布置我们的家。”傅允深微微笑着：“就咱们俩，还有孩子。我们的家。”

　　傅允深一说这话，沐云初的心就化了。

　　这个男人，总是能在这种时候攥着自己的心。真是……喜欢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傅允琛坐在马背上，身子随着马匹的前行一动一动。四处环顾着周围荒凉阔达的景色，心里竟是有一种平静。好像是万物静止，也绝不会找出一只飞鸟。

　　“王爷。”身边上来一个小厮，低声说道：“京里来信儿了。”

　　“嗯。”傅允琛点了点头，伸手把那张小小的纸条拿过来，展开之后上下一扫，脸上的神色马上就变了。

　　小厮好奇的看着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自家主子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不可置信、喜悦、激动、惊讶等等一系列表情出来。心里正纳闷。傅允琛把那张纸条握在掌心里，回头看着京城的方向。眼睛里全是一种难以抑制的欣喜和激动。

　　那张纸条来自于安王府。上面只是弥若的寥寥数语：“孕矣，愿知名何。”

　　不久之后，傅允深收到了来自于薛城的飞鸽传书。信封里除了有关于在万家店的新发现，还有那枚银质的戒指。

　　傅允深激动地站起身来，动作太急，带的身后沉重的黄花梨凳子往后狠狠的挪了一下，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宁海！”傅允深一边往外走一边喊道。

　　“奴才在！”宁海急急忙忙的进来：“皇上，您有何吩咐？”

　　“快去，”傅允深的手指紧紧捏着那枚戒指：“去查这个戒指是哪儿的，是谁的，为什么会在万家店。快去！……还有，宣沐丞相！”

　　“是。”宁海一听到“万家店”这三个字就知道事关重大，不敢怠慢的转身小跑着走了。傅允深则是直接去了永寿殿。

　　“初儿！”

　　沐云初听见这一声吓了一跳。赶紧的把什么东西盖在了一堆纸张底下，刚一转身走了没几步就被人搂进怀里，一脸怔愣：“允，允深，你这是怎么了啊？”

　　“太好了。”傅允深声音里全是欢欣，松开沐云初，握着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初儿，苏启源可能马上就能有下落了。我们找到线索了。”

　　“真的？！”沐云初吃惊的睁大了眼睛，刚才想要抱怨他吓到自己这件事都忘记了，紧紧攥着傅允深的衣袖：“真的吗？找到线索了？！”

　　“嗯。”傅允深点了点头，再把人搂进了怀里。：“可算是有线索了，不然的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再向朝臣解释……”

　　“好了好了，”沐云初拍了拍傅允深的背：“有线索就好了。这样一来就好查多了。……谁找到的？可一定要好好儿的嘉奖他！”

　　“那是自然！”傅允深很兴奋，自己真的是托付对了人，松开沐云初说道：“朕一定要好好儿的嘉奖他，绝对不会亏待了他去！”

　　“嗯。”沐云初看着傅允深一脸的兴奋，笑了，伸手抚了抚他的眉毛：“你现在跟个小孩子似得。”

　　“我是真的高兴。”傅允深弯腰把脸埋在沐云初的肩窝里，来回蹭了蹭，声音轻软：“初儿，你都不知道，苏启源和苏家军失踪的这段日子里，我每次上朝都胆战心惊的，生怕大臣们里谁提出这件事来，到时候我该怎么收场都不知道。”

　　听了傅允深说这话，沐云初觉得有点儿心疼，伸手抱住他，像是哄小孩子一样安慰道：“现在好了，有了线索了，只要是好好儿的查，肯定能查得到的。……不如这样，还是让那个找到线索的人去查，他肯定能查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的。”

　　“嗯。”傅允深点了点头，站直了身子：“我也是这么想的。初儿，还有一件事，我想做。”

　　“什么事啊？”沐云初看着傅允深的眼睛，问道。

　　“我想重查当年的祁家旧案。”傅允深略一沉吟，开口道，旋即仔细的观察着沐云初的表情。

　　沐云初听了这话，心里好像是被扔进了一颗石子的水潭，一圈儿一圈儿的泛着涟漪。但是……

　　绝对不能让允深看出什么来。沐云初在心里反反复复的告诫自己。

　　“这不会很麻烦吗？”沐云初抿了抿嘴唇，看着傅允深：“毕竟是前朝旧案。时间这么长了，被波及的人也都是早不知魂归何处了，现在查，太麻烦了，你会不会很辛苦啊。”

　　傅允深看着沐云初，伸手把人按进怀里：“没关系，有些结总是要打开的，不然的话存在心里，早晚会出事的。”

　　沐云初靠在傅允深的胸膛上，听着他说话时胸腔微微的颤动。抿紧了唇角。也好，有他查，总比自己这样盲目的搜寻要快得多。

　　傅允深抱着沐云初，心里已经笃定了，沐云初绝对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虽然说可能是不知道全部，但也绝对是知道了七七八八。只凭那句“被波及的人也都是早不知魂归何处”，便足以证明。她肯定是自己看了什么或者说是从哪里听了什么来。不然怎么会说这样的话。看来，祁家翻案，刻不容缓。

　　沐府。

　　“丞相可是找到了苏将军给的那些信件了？”周凛和沐正泽坐在书房，轻声问道。

　　“没有。”沐正泽是个温文尔雅的人，平日里也是温和敦厚，从来没有说对谁真的生过气。但是今天却是真的拉下了脸，双目沉沉：“不瞒太傅大人，这丞相府里，怕是不干净啊。”

　　“这也正是我要向丞相你说的。”周凛也是满脸的严肃：“丞相，这件事，可是拖不得啊。这个内奸一日不除，丞相府就会一直在贼人监视之中。细细想来，不禁让人毛骨悚然啊。”

　　“何尝不是。”沐正泽叹了口气：“此乃家丑，现在，倒是让太傅大人见笑了。惭愧，惭愧啊！”

　　“丞相不必如此。”周凛的声音一直是很平稳：“今日周凛在此，不妨向丞相大人说句实话。”

　　“哦？”沐正泽急忙道：“太傅大人请讲。”

　　“想必丞相也是知道周凛的为人。”周凛看着沐正泽，脸上还是那种带着点儿桀骜的平静：“周某人一生没有为谁说话，偏袒过谁，或者说是，巩固自己的羽翼。丞相大人你和周某人共事少说也有十几年了，这一点，想必是清楚的。”

　　沐正泽点了点头。的确，周凛为人不偏不倚，公正不阿，甚至有时候，颇有些不近人情的意味。

　　“但这一次，”周凛再开口，声音就有些颤抖了：“周某必须要蹚这一趟浑水。周凛现在五十有六，黄土埋身的人了，早就没有了功名利禄的概念，只是为了我的两个儿子。”

　　沐正泽心里不是不震撼的。和周凛共事十余年，还是第一次看他红了眼眶，颤了声线。

　　“周某长子子清，已经是死于贼人之手，幼子子扬，又是上了战场去了。”周凛叹了口气，手握了握椅子把手，转过头来使劲儿眨了眨眼睛，声音低沉：“正泽兄，我，实在是怕了。……我还有个八十多岁的老娘。……周凛就是不孝，也总不能……看着她老人家，临了临了的，跟我一块儿白发人送黑发人吧。……你弟媳妇，我也是多有亏欠，实在是，再也欠不起了。”

　　“明岩，”沐正泽站起身来，神色肃穆：“你不必再说了。我都明白了。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管到底，查个水落石出的。”

　　“……多谢正泽兄。”

　　这时，有小厮进来通报：“老爷，外面来了个公公。说是请您进宫去。”

　　“哦？”沐正泽和周凛对视一眼，说道：“知道了，我这就去。”

　　再见到傅允深，已是过了一个刻钟了。沐正泽站在御书房里，静静地思考着可疑的对象。

　　周妈？不，不像。她是看着云初和启源长起来的，她的为人应该是可靠的。李申？不，不对，看他最近的表现也是没什么异常，他的女儿最近还要成亲了。那……王奶娘？

　　沐正泽不禁皱起了眉头。这几天，不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看见王奶娘了。听下人说好像是她在乡下的小孙子生了病，回去照顾了。自己当时也没放在心上。但是现在，好像是有必要好好儿的核实。

　　“皇上驾到——！”

　　沐正泽收拾好面部表情，恭敬地行礼：“参见皇上。”

　　“丞相平身。”傅允深看着沐正泽：“以后国丈不必多礼。”

　　“礼数不可废。”沐正泽恭敬道：“皇上隆恩，微臣心领。多谢圣上。”

　　“好了，”傅允深今天叫沐正泽来不是谈论这些虚无的礼数的，单刀直入的说道：“国丈，朕想重查当年的祁家旧案。需要你的支持。”

　　沐正泽大吃一惊。当即震惊的看着傅允深，几乎不假思索：“皇上，此事不可！”

　　“为何？”

　　傅允深不解皱眉：“当初朕也问过，国丈是支持的，为何现在又是这样的反对？”

　　“回皇上，”沐正泽着急道：“当初与现在的情形已是截然不同。当初边关尚为平静，而且朝中将军皆在。但现在边境战乱，朝中的将领又是这样的现状。皇上又曾经当场斩杀氏族朱宁。若是现在翻案，肯定大乱啊皇上！”

　　“当初朕即想为祁家翻案，只是苦于证据不足。”傅允深也是毫不退让：“现在朕已经找到了所有的证据，足以翻案，而且此事必成。”

　　“可是当时旧案牵扯深广，又已是多年之前，被波及的人也都是早不知魂归何处，皇上又去何处寻得一个证人呢？”

　　一模一样的两句话。

　　傅允深看着沐正泽，定定的说道：“国丈便是唯一的人证。”

　　沐正泽愣住了。

　　傅允深慢慢走到沐正泽面前，声音低沉：“其实国丈也是想要翻案的吧？不然的话又怎会告诉初儿祁家的事。更何况，那场浩劫，现在的人里，已经没有人比国丈你更清楚了吧？”

　　“不……”沐正泽原本温和的眼睛里现在全是难以掩饰的痛苦：“皇上，云初之所以知道祁家的事，却是微臣曾经透露，但是微臣绝对没有任何的非分之想。不过是云初想知道，微臣便告诉了，绝无任何他意。”

　　“国丈应当知道初儿对于祁家和朕的意义。”傅允深的声音越发低沉：“这件事若是不在初儿得知全部之前完全解释清楚，之后的后果，国丈难道不清楚吗？”

　　“云初是微臣唯一的女儿！”沐正泽的身体有些发抖：“这是任何人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朕知道。”傅允深闭上了眼睛，声音很轻：“但是丞相也该知道，她更是朕的妻子，是朕的音儿。”

　　“啪嗒”。

　　门口突然传出来的声响让两人皆是大惊，同时看向门口。沐云初脚边尽是点心碎渣和破裂的瓷器，热茶还氤氲着热气。沐云初整个人呆愣在那里，好像是没了魂灵。

　　“初儿！”傅允深忙不迭过去，把人搂过来，紧张的检查着：“怎么了？烫到没有？”

　　“爹……”沐云初没有看傅允深，看着身体僵硬的沐正泽，颤声道：“您刚才，在跟皇上说什么？”

　　沐正泽心里一下子凉了个透。

　　“允深……”沐云初转身使劲儿攥住了傅允深的手：“允深你说，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啊……你……你说话啊……”

　　可是，没有人知道该说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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