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宫。

　　“桂枝，”皇后皱着眉头，坐在小榻上让桂枝揉着膝盖：“你说，皇上突然让苏瑶协理六宫，是何用意？”

　　“娘娘和明妃娘娘一同办理婉妃玲嫔一案，皇上重视，也正常。”桂枝揉着皇后的膝盖答道。

　　“不应该，”皇后一直在想：“这件事不简单。皇上这样肯定是有什么用意。”

　　“娘娘，”桂枝在一旁说道：“奴婢倒是觉得，这件事也不是件坏事。”

　　“……桂枝，”皇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你还记不记得，秦子衿被拖下去的时候说了什么。”

　　“记得。”

　　“秦子衿绝对知道什么，”皇后站起来：“走，马上去看她！”

　　天牢。

　　苏瑶赏了狱卒两锭银子，直接进了去。

　　婉妃和秦子衿分开关着，一人在东，一人在西。苏瑶进了门，直直的拐进了西走廊。

　　秦子衿像是一具死尸一般躺在那张小床上，周围都是尖锐的石块儿砌成的粗糙墙壁。看着漆黑的房顶角落里落了灰的蜘蛛网。

　　她现在已经全都明白了。

　　先是说自己怀了身孕，然后利用自己的恐惧扯出婉妃，最后再用这个假怀孕来除掉自己。

　　好一出阴狠毒辣的计谋！

　　门口传来锁头相砸的声音，阴凉凉的声音好像能把天牢里潮湿的空气砸出水来。

　　“好了，你下去吧。”

　　听见苏瑶的声音，秦子衿的拳头紧紧地握在一块儿。原本干燥的眼眶慢慢湿润起来。

　　“子衿。”牢看守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消失不见。苏瑶看着秦子衿：“你还好吗？”

　　“呵，”秦子衿一动不动，冷笑一声：“好？苏瑶，看我现在这个样子，你心里是不是特别的痛快？”

　　“子衿，”苏瑶看着她，声音稳定：“别怨我，我也是逼不得已。”

　　“不得已？！”秦子衿猛地坐起来，面色惨白：“你现在利用完了我了，你跟我说你不得已？！”

　　“我不过是个妃子，”苏瑶皱着眉：“我身后是皇后!皇后！我能怎么办？！”

　　“那你就这么利用我？”秦子衿掉下泪来：“苏瑶，我那么信任你！把你当成我的亲姐姐！”

　　“那你在当日，为何对皇上说出那种话！”

　　秦子衿愣了一下，嘲讽的弯起嘴角：“这才是那你今天来的目的吧？”

　　苏瑶看着秦子衿，闭上眼睛喘了一口气：“不管你怎么说，我今天，是来救你出去的。”

　　“救我？呵！”秦子衿红着眼睛，一步一步的走到苏瑶面前，盯着她：“你还有什么计划？你还想怎么害我？我现在已经成了这样你还不高兴是吗？！啊？！”

　　“秦子衿！”苏瑶咬着嘴唇看着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你知道我到这儿来是冒了多大的风险吗？你为什么不肯再信我一次？！”

　　“我信过你！”秦子衿惨笑：“那我得到了什么？从一开始见不到皇上到现在身陷囹圄沦为阶下囚！……苏瑶，你可别冤枉我，我不是没有信过你，可我现在，真的信不起你了。”

　　苏瑶看着含着热泪倔强不哭出来的秦子衿，抿紧了嘴唇。猛地拉住了秦子衿的手腕：“走！现在马上跟我走！”

　　“你松手！”秦子衿剧烈地挣扎着。

　　“你要是继续呆在这里迟早会有别人找上你！”苏瑶使劲儿的把人往外拽：“子衿，我承认我这次对不起你，你让我救你！跟我走！”

　　“松手！松——啊！！”

　　剧烈的挣扎过程中，苏瑶和秦子衿原本紧紧攥在一起的手滑开了。失去了支撑的秦子衿直直向后仰去，带着那种对苏瑶的愤恨和对自己的绝望，后脑勺重重的砸进了凸起的石墙。

　　苏瑶完全呆愣住了，捂着嘴看着秦子衿死不瞑目的样子。秦子衿的身体慢慢下滑，最后跌坐在地上，眼睛还没有完全合上，半闭着，眼底还带着一点儿眼泪。

　　苏瑶颤抖着慢慢躬下身子，最后支撑不住跌坐在地。那股子浓烈的血腥味儿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苏瑶止不住的干呕着。

　　皇后进来，就是看到的这样的场景。

　　皇后和桂枝也是惊呆了，看着这样的场景，皇后也是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苏瑶。”皇后尝试着叫了苏瑶一声。

　　苏瑶缓缓回过头，看着扶着门框的皇后，笑了一笑，眼角划出眼泪来。低下头，没了声息。

　　今天周子扬和薛城回来。傅允深自从接到他们要回来的奏报，就一直在等。终于算是把人等来了。

　　“参见皇上。”

　　“快快平身。”傅允深马上站起身来走近周子扬和薛城，目光炽热急切：“怎么样了？找到了吗？”

　　周子扬低着眼睛，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回皇上的话，微臣，微臣只找到了一部分……”

　　“一部分？”傅允深看着薛城：“薛城，这是什么意思？说话！”

　　“回皇上，”薛城略略一躬身：“微臣在万家店里，找到了苏家军的部分遗骸。均被火焚烧，死相凄惨。”

　　“遗骸？！”傅允深皱起眉头：“可有证据？”

　　“此物乃微臣大哥贴身之物，”周子扬慢慢的拿出一个玉佩出来：“微臣不会认错。”

　　傅允深拿起那块儿残损的玉佩，心里波涛骇浪。平缓了一会儿，这才问道：“这里面……也包括苏启源？”

　　“没有找到苏将军。”薛城在一旁补充道：“也有可能……是没有认出来。”

　　三个人都不说话了。沐云初站在门外，攥紧了衣袖。

　　“……好了，”屋里又传来了声音，沐云初赶紧凑过去听了听：“你们先下去吧。”

　　沐云初赶紧往后退了退闪进屏风后躲着，等周子扬和薛城离开了，才进去。

　　“你怎么来了？”傅允深一抬头看见是沐云初，习惯性的微微一笑，拍了拍自己的腿：“过来坐。”

　　沐云初乖顺的走过去坐在傅允深腿上，让傅允深的头靠在自己的肩头。

　　“不是说了让你先吃的么，”傅允深闭着眼睛，轻声道：“怎么到这儿来了。”

　　“孩子想和他爹爹一起吃。”

　　沐云初的语气软软的。一听了这话，傅允深整个人整颗心都柔软起来，搂着沐云初的手臂又收紧了一分。“那好，我们一会儿就吃饭。”

　　“……允深。”

　　“你刚才都听到了？”

　　“我不是故意的。”沐云初扭头看着傅允深：“我在门外，就听了一耳朵。”

　　“我没怪你。”傅允深的指尖儿卷了几缕沐云初的头发：“听了就听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不会有事吧？”

　　“苏启源应该不会有事。”傅允深叹了口气：“朱宁办事不力，而且存心怠慢。但朕又不得不用他，着实是让人头疼苦恼。”

　　“苏家军的死，是不是和他有关？”

　　“谁？”傅允深说道：“你说朱宁？不可能。”

　　“为何？”

　　“朱宁虽然是不想找到苏启源，但是万做不出杀人灭口的勾当。更何况，这要杀的，是整个苏家军。”傅允深继续分析道：“朱宁没有大的势力，更没有这么大的谋划。他能做的，也就是不找苏启源，仅此而已。”

　　“苏家军兵士整整十万，想要全部赶尽杀绝，确实不容易，”沐云初拧着眉尖儿说道：“在万家店找到的遗骸，那苏家军就极有可能是在万家店遇害。”

　　“不错，”傅允深点点头：“而且此人一定人多势众，对当地的地形之类极为熟悉，才能这样一击命中。”

　　“山中贼人？”

　　“他们哪有这么大的胆子，”傅允深苦笑：“现在发生这样的事，肯定是朝中有人暗中指使才会如此。”

　　“是谁？”沐云初浑身一凉：“这样的狠毒……”

　　“狠毒？呵，”傅允深苦笑着摇摇头：“初儿，你现在还是不明白，这样的事，在皇家，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这可是十万的人名啊！”沐云初看着傅允深：“就这样习以为常了？！”

　　“这一次是十万的苏家军，”傅允深像是陷入了回忆：“上一次是二十余万的祁家军还有祁家全族。”傅允深苦笑：“莫要说这外朝，就是那后宫里，也干净不了的。我那尚在豆蔻年华的清和妹妹，不也是连个尸骨都寻不来。”

　　沐云初想说什么，可是什么都说不出来。这样的话题实在是太过沉重。

　　十余万，二十余万，还有那些小孩子。有哪个是有罪之人？不过是运权者手中的棋子罢了。

　　“好了，”傅允深捏了捏沐云初的脸颊：“先别说这些了，用膳吧。好么？”

　　“……好。”

　　周府。

　　“你着实不用再这样陪着我，”周子扬翻身下马，眼神很平静：“我现在没事了。”

　　“我总归是要来看看奶奶的。”薛城笑笑：“好了，别说了，进去吧。”说罢，率先牵着马进了门。

　　“奶奶！我跟子扬来看您了！”

　　周子扬听着薛城的声音，看了看周府飞扬的檐脚，抿着嘴唇，尽力的挤出一个笑容来。

　　“我的好孩子，”周老太太握着薛城的手：“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看看奶奶！”

　　“我这不是来了嘛，”薛城一笑，就是时光温软万事皆安的模样，现在蹲坐在周老夫人身边，乖巧的好像是一条温顺的大狼狗。

　　“奶奶，”周子扬进来，从着老太太扬了扬信封：“您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是子清的信吗？”周老夫人赶忙道：“快给我看看。”

　　“这次是我大哥写给我的，”周子扬打开信封掏出那块儿玉佩：“我哥在战场上把玉佩弄坏了，让我来修呢。……奶奶，我可不管啊，这钱我可不出。”

　　“好好好，”周老夫人笑道：“奶奶给你报账。”

　　“得嘞，”周子扬笑：“娘，我爹呢？”

　　“你爹在书房里呢。”

　　“那我去看看我爹。”周子扬站起来，踢了薛城一脚：“嘿，帮我逗好了我奶奶啊。”

　　“奶奶他踢我！”

　　周子扬笑着走了出去，一出了门，脸上的笑容便褪下了不少。现在要去和父亲商量一下，关于大哥入土的问题。

　　一想到这个，周子扬的心口就发酸。

　　到底是谁做出这样灭绝人性的事。周子扬第一次觉得有一股彻头彻尾的仇恨直灌心头。接着就燃起了熊熊烈火，煎得周子扬浑身的骨头都在疼。

　　血债血偿。这是周子扬唯一想做的事。

　　苏瑶枯坐在水灵殿里，目光涣散着，像是一座雕塑。

　　皇后在她身边坐着，心里懊丧极了。当时要是早去这么一会儿，就这么一小会儿，秦子衿就不会死，自己就能掌握关于苏瑶的事，可是现在……

　　“皇后娘娘，”苏瑶突然开口：“你说，这件事，我们该怎么去同皇上讲？”

　　“照实讲吧。”皇后想了想：“这样的事，总是不好撒谎的。”

　　苏瑶点了点头，没说话。

　　“苏瑶，”皇后忍了忍，但还是按耐不住问道：“你为何要去天牢？”

　　“我不过是想去看看她罢了。”苏瑶像是很累了，闭了闭眼睛，声音也是倦怠的：“没想到，竟是出了这档子事。”

　　“定是吓着你了。”皇后握着苏瑶冰凉的手：“桂枝，去叫个太医来看看。”

　　“是。”

　　“还是姐姐想的周到，”苏瑶看着皇后的眼睛：“臣妾是没出息，比不得皇后娘娘见多识广的。遇见这样的惨烈之景，还能做到如此的淡定自若，臣妾着实佩服。”

　　皇后淡淡一笑，看着苏瑶眼睛之中为数不多的嘲讽，心里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握着苏瑶的手：“妹妹说这话，可就是在恭维本宫了。本宫哪有这样的见多识广，好让妹妹这般记着。”

　　苏瑶看着皇后，心里突然升腾起一种强烈的感觉：想要撕开这个人虚伪的面具，露出那和善之下的真实的阴狠，以及毒蛇一般淬着毒液尖锐獠牙。

　　“皇后娘娘，”苏瑶看着皇后，轻声说道：“你累不累啊？”

　　皇后的面色略微一僵，旋即笑出来：“不累啊，只觉得其乐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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