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是傅允深刚刚登基的时候新建的，把原先在洗砚阁存放着的一部分书籍挪了过来。里面放了些佛经古文、前朝奏章之类，平时宫人守着，做些抄写之类的杂事。旁边的假山精雕细琢，暗径通幽，错综复杂，有时候一个拐弯，就是另一个天地。

　　“你怎么在这儿啊？”苏瑶小心的四处看看：“这里不会有人吧？”

　　“不会。我都看好了，这里的宫人一般半个时辰一换，现在不会有人的。”

　　“那就好。”苏瑶这才稍稍放下心来，看着眼前眼神明亮的周子扬，微微一笑：“周公子胆子还真大，你这样，算得上是擅离职守吧？”

　　“冤枉！”周子扬瞪大了眼睛：“我是正常的换了班才来的。”

　　“眼睛瞪得这样大，”苏瑶才发现，周子扬的眼睛好像是鹿一般。笑道：“好啦，你怎么样？”

　　“都好。”周子扬看着苏瑶身上一袭红衣：“你穿红色真好看。”

　　“是吗？”在这样一个陌生的环境，能遇见一个还算相熟的人，苏瑶觉得格外的珍惜：“是恭维我，还是在说真心话？”

　　“……当然是在恭维你。”周子扬想了想，很认真的回答。

　　“……”

　　“好啦，不闹你了，”周子扬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给你。”

　　“这是什么？”苏瑶接过来，放到鼻下嗅了嗅：“好香……”

　　“这个宫里没有，我现在可以出宫，尽量给你每次带几样。”

　　“真的吗？”苏瑶惊喜的笑了，眼睛弯成两弯明亮好看的月牙：“谢谢！”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不会有麻烦吧？”

　　这个傻姑娘。

　　周子扬看着她，觉得有点难过。自己都是这样的境地了，还这样的为着别人想。原先在军营门口，她也是这样说过：“不会对你有什么麻烦吧？”

　　“不会的。”周子扬舔舔上嘴唇：“你喜欢就好，看看你最喜欢吃什么样的，记下来，以后多给你带。”

　　“……嗯。”

　　苏瑶承认，她是有私心的。宫里吃人不吐骨头，能有这样的熟悉的人对自己好，人们都会自然而然的紧紧抓住，哪怕是为了让自己能够温暖一点点。

　　“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出去吧。”两个人都是年轻的不知天高地厚：“我带了两小壶酒，我们喝一壶好不好？……对了，你会不会喝酒啊？”

　　“当然会了，到时候你要是醉了，可别嫌丢人。”

　　“切，我还怕你个丫头片子？”

　　两个人就这么笑着往外走，就听见外面有人说：“假山里怎么有声音啊？不会是哪个耐不住寂寞的宫女侍卫偷情吧？看看去！”

　　苏瑶和周子扬一下子头皮发紧。

　　这要是真让人看着了，一个刚进宫的秀女，一个刚成禁卫军的小侍卫，真真是有理说不清。

　　“躲，躲躲！”

　　“真要是在深处被逮住了那不就更麻烦了！”

　　嘴上这么说，扭身往深处跑。

　　“你们两个干什么呢？”

　　苏瑶和周子扬两个人心惊胆战的不得了。顿住脚步，就差举手投降了。

　　“参见尧贵妃。”

　　苏瑶愣住了，眼睛定定的看着转弯处的那个斜斜的影子。

　　“你们不在藏书阁当值，到这里来作什么，偷懒？”

　　“回娘娘，奴才不敢！奴才是听见里面有男女说话，这才……”

　　“那是本宫派去寻找白草的小宫人。有何不妥？”

　　“没，没有。”

　　“那就下去吧，接着当值去。”

　　“是。奴才告退。”

　　周子扬狠狠的松了一口气，揉着胸口：“我的老天，吓死我了，要是让我哥知道了还不打死我……苏瑶？”

　　“啊？”苏瑶回过神来：“怎，怎么了？”

　　“你想什么呢？”

　　“我，没什么……”

　　“你们两个，出来吧。”沐云初笑笑：“别藏了，我看见你们了。”

　　看见苏瑶的一瞬间，沐云初很惊讶。“是你？”

　　“……参见尧贵妃娘娘。”

　　“……起，起来吧。”沐云初不知道怎么回事觉得有点不自在：“你，你们？嗯？”

　　“娘娘，”周子扬连忙解释：“您别误会，卑职是新进的禁卫军，和明贵妃是旧识，所以，所以……”

　　“哦，”沐云初点点头，笑了笑：“我知道了，不用解释了。”

　　苏瑶低着头，突然觉得脸颊发烫，难为情，难为情的要死。也不是因为心虚，不是因为周子扬，单纯是因为，站在对面的人是沐云初。她是沐云初啊，是苏启源心心念念的人，是自己不管怎么努力，都取代不了的人。

　　“没事了，你先下去吧，”沐云初冲周子扬笑笑：“回去吧，那两壶小酒，自己留着吧。”

　　“……是。”周子扬红了耳朵，行了礼转身走了。

　　“……娘娘。”苏瑶声音很小，低着头，手指紧紧纠结在一起。

　　“我们聊聊？”沐云初看见她的小动作，笑了笑。

　　“宁海。”送走了几个难缠的大臣，傅允深揉揉肩颈：“宁海。”

　　“奴才在。”宁海小跑着进来，低着眼睛不敢看傅允深。

　　“再端杯参茶来，”傅允深闭着眼睛：“尧贵妃呢？来过没？”

　　“……来过。又走了。”

　　“嗯。”傅允深按了按眉心：“去把尧贵妃找来。”

　　“皇上……”

　　“怎么了？”傅允深看着宁海：“今天这是怎么了，吞吞吐吐的。”

　　“奴才该死！皇上恕罪！”宁海咬牙跪下磕头。

　　“出了什么事了？”傅允深坐直了身子：“说话！”

　　“娘娘，娘娘她，她今天问了那幅画的事儿……”

　　“什么？！”

　　傅允深觉得这个世界从来不乏惊喜，比如说现在。原本有些困顿，现在立刻提神醒脑。“你怎么说的？！”

　　“奴才说画被收进了藏书阁，没说别的！”

　　傅允深松了口气，重新倚在了椅背儿上：“还好……算你机灵。”

　　“皇上，”宁海犹豫了一会儿，开口说：“奴才觉得，这事儿还是跟娘娘说说吧，这么瞒着，拖得越久，那娘娘知道之后不就越想不开么？”

　　傅允深沉默了。其实他是知道这个道理。但是，现在的傅允深，还是没有勇气亲自说出口。可以说一些过往，但是单单不敢把这两个人放在一块儿。——尤其是当着沐云初的面提这个。

　　“娘娘回宫去了？”

　　“奴才不知。”

　　得，八成是去了藏书阁了。

　　傅允深认了命了，他现在越来越了解沐云初，看她一眼就知道那人在想些什么。真不知道是傅允深把沐云初吃得死死的，还是沐云初把傅允深吃得死死的。

　　“来人，摆驾藏书阁。”

　　“你进宫前都是住在将军府吗？”沐云初和苏瑶并肩而立，手上慢慢翻动着书册。

　　“是。”苏瑶看着沐云初的侧脸，轻声答道。

　　“不用这么拘束，”沐云初停了动作，素手扶着梨花木的书架：“其实咱们也能算是有缘，要不是阴差阳错，你有可能还会叫我一声表嫂呢。”

　　阴差阳错……

　　苏瑶抿抿嘴唇，这样的真情实爱和那个人的隐忍付出，现在被轻描淡写的归结为这简单的四个字。

　　苏启源，这样的沐云初，哪里值得你如此倾心相付？

　　“娘娘爱皇上吗？”苏瑶看着沐云初，很平静的问道。

　　“原来是不爱的，甚至是有些讨厌。”沐云初轻轻的笑笑：“当年只是在城楼上他看了我一眼，我所有的生活都被打乱了。”

　　“所以，您怨皇上，心里还是有我表哥的，是不是？”

　　“那是之前。”沐云初嘴角的笑容慢慢淡去了，面色渐渐变得认真：“现在我心里的人，是皇上。”

　　“那我表哥呢？”苏瑶眼神悲戚：“他对您，可是一如既往地珍视啊。”

　　“但是现在也没有用，”沐云初脸色平静：“苏瑶，你现在可能觉得我这个人有点朝三暮四，不够专情。但是你以后会明白的，专情不是一直喜欢一个人，是喜欢着一个人的时候一心一意。……当初和你表哥在一起，我没做过对不起他的事，现在我是尧贵妃，自然也不能做什么出格的事。”

　　“可是……”苏瑶低下眼睛，掩去眸中的波澜：“表哥怎么办？他这一辈子，估计都要搭进去了。……娘娘，我有时候……”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苏瑶抿抿嘴唇：“抱歉，苏瑶失礼了。”

　　“没关系。”沐云初笑笑。看向书架，继续翻找，心里隐隐觉得不安，但是又不知道那种异样的情绪来自何处。

　　两个人没再说话，气氛安静，偶尔响起书册翻动的声音。

　　“在找什么？”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沐云初吓了一跳，手上一松，书还没掉到地上就被人稳稳接住。

　　“你吓死我了。”沐云初看见傅允深，习惯性的咧开嘴角：“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去找过我，我现在来找你。”

　　苏瑶看着两个人亲密无间，傅允深在沐云初面前甚至自称“我”。他是真的爱她吧？

　　“你是何人？”傅允深搂着沐云初的肩膀，看着苏瑶的眼睛没有一丝波澜。

　　“回皇上，臣妾是刚刚进宫的秀女，苏瑶。”

　　“就是很会下棋的那个，”沐云初提醒着：“苏启源的表妹。”

　　“哦，”傅允深想起来了，就是因为她是苏启源的表妹，自己给她封了贵人位分。“你下去吧。”

　　“是。臣妾告退。”

　　“……你就这么把人赶走了啊，”沐云初看着傅允深：“真是……”

　　“怎么了？”傅允深搂着沐云初的腰，亲了亲她的耳朵：“她在这儿太碍事儿了。”

　　“喂……”沐云初推着傅允深的胸膛：“你干什么？！”

　　傅允深的手伸进了沐云初的衣服里。

　　“干点儿想做的事。”傅允深不管她的抗拒，收紧了手臂吻着沐云初的脸颊，把人压在了巨大的书架上。

　　“喂……”沐云初红着脸小声抗拒：“别这样……别在这里……”

　　“试一次。”傅允深今天铁了心的要把沐云初就地处决，吻住沐云初的嘴唇，勾引着她一点一点跟着自己沉沦。

　　“唔……”

　　刚才沐云初找画的时候把书在了地上，现在和褪下来的衣衫纠缠在一块儿，暧昧又疯狂。

　　“允深……”沐云初喘着气撑住傅允深的肩膀，脸色通红眸子晶亮，咬着嘴唇：“真，真的要在这儿……”

　　“嗯。”简短有力的回答，傅允深再次覆上了沐云初的身体。

　　极尽缠绵。

　　“你就是苏瑶？”

　　苏瑶站住脚步，回头一看，是一个素衣女子，长得还算清秀，一双眼睛有些怯怯的闪着湖光。

　　“你是……”

　　“我是秦子衿，”秦子衿抿抿嘴唇：“你……你见过皇上了是吗？”

　　“哦，”苏瑶点了点头：“是。怎么了？”

　　“你，”秦子衿看着苏瑶：“我们可不可以亲近些？”

　　苏瑶愣了。“你，你说什么？”

　　“我没有什么背景，也没有靠山，”秦子衿皱着眉，声音有点可怜：“我能进宫也是凭运气，所以……”

　　“你不是真心想要进宫的，是这个意思吗？”

　　“……算是。”秦子衿低下头，自嘲的笑笑：“我爹他在朝上得罪了人，现在在家带职，我这个秀女的名额，也是在他之前争取来的，我一定要在这宫里待下去，我没有别的选择。”

　　苏瑶静静地看着秦子衿。众生皆苦，江南的人生经历早就让苏瑶得心变的坚硬了，哪有活的容易的人？

　　“所以，拜托你，我……”

　　“为什么找我？”苏瑶问道：“宫里有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找上我？”

　　“因为你现在离皇上最近。”秦子衿向苏瑶走了一步：“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苏瑶想了想，“你叫什么？”

　　“秦子衿。”秦子衿赶紧回答，眼睛里全是期盼的欣喜。

　　“我不能保证什么，”苏瑶闭了闭眼睛：“你以后的未来也是要靠你自己争取，我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帮你。但是能不能奏效我不能保证。”

　　“没关系！”秦子衿上前一步握住苏瑶的手：“谢谢你！”

　　苏瑶看着秦子衿还有些稚气未脱的脸，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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