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允深收到了来自于沐正泽的密函，上面清清楚楚的罗列出了当时“祁家案”的诸多疑点。一条一列，有条不紊。

　　傅允深抿着嘴唇逐条细看，就在这时，宁海进来，行礼道：“启禀皇上，大理寺传来消息，说是在青牛镇有人看到了冷陈的行踪。”

　　“马上抓。”傅允深的眼睛一直盯着手里的奏章，头都没抬：“抓了送到京里来，朕要亲自审问。”

　　“是。”宁海应下，转身想走，被傅允深叫住。

　　“等等。”傅允深顿了顿，吩咐道：“去把国丈叫来。快。”

　　“是。”

　　弥若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左手放在右手的手腕处，正在给自己号脉。她手边的小桌子上原本是放了一杯温水，现在，已经是全然冷却了。弥若低着头垂着眼帘，一言不发。

　　“王妃。”思云进来，把手心里的信笺双手呈上去，轻声道：“王爷来信儿了。”

　　弥若还是不说话。思云等了一会儿，正觉的忐忑不安的时候，弥若说话了，声音很轻：“放到桌子上，你便退下吧。”

　　“是。”思云应了一声，轻手轻脚的放下，转身走开了。

　　等思云走远了，弥若才敢喘息出来。搭在右手手腕上的手指微微颤抖。

　　最近弥若总是觉得头晕眼花，神倦乏力，心悸气短。有时候照照镜子，也觉得自己面色较之前相比苍白了许多，舌淡，苔薄，现在把脉又是脉相细弱……

　　弥若想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原先还是好好儿的，可是现在，怎么又成了这样的虚弱到腹中胎儿有可能随时滑胎的样子。膳食药类都是自己一一调配的，怎么可能出问题。还是说……

　　弥若的嘴角浮起了一丝苍白的笑。这是报应吗？

　　嘴角有一丝咸涩的滋味儿传来。弥若这才回过神儿来。擦了擦眼泪，拿起了桌子上的信笺。

　　上面只有简单的一句话：“时机已到，即刻动身。”

　　弥若的手放在膝盖上，慢慢的蜷缩起来，指尖的纸张也慢慢的发皱。时机已到……“时机已到……”弥若喃喃的。至少，自己临走之前，也应该和沐云初再见上一面。

　　最后一面。

　　“参见皇上。”其实沐正泽这一次来，就知道傅允深要问他什么，现在倒也是神色淡然，并不紧张。

　　“……国丈。”傅允深的声音很是低沉：“朕……需要你解释一下，你的这封奏折，到底是什么意思？！”最后的声音带着隐隐的怒意，明显的就是在努力的压制着情绪。

　　“不知道皇上是看到了哪一条才这样龙颜大怒？”沐正泽看着傅允深，声音平稳：“还请皇上明示。”

　　“国丈有何证明说是先皇有意将祁家灭门！”傅允深站起来，快步走到沐正泽面前，压低了声音：“你我心知肚明，这件事分明就是六王爷他……”

　　“皇上，”沐正泽看着傅允深，平静的毫不畏惧：“您难道真的不知道这其中的曲折是非，还是说您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在逃避？”

　　“放肆！”

　　傅允深的手冰凉又发颤，看着跪在地上的沐正泽，心里被沐正泽刚才的那句话震得不停的发颤。逃避？这是逃避吗？

　　“皇上，”沐正泽跪在地上，声音好像是从地底里传出来似得：“这件事，您心里应该早就有了相应的判断了吧？”

　　傅允深一言不发。

　　十年之前。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傅允深站在皇帝窗前，皱着眉头小心翼翼的给皇帝喂药。

　　可是没有什么用，那些黑褐色的汤药即使是进了皇帝的嘴，也没有阻挡住一声急过一声的咳嗦。

　　“父皇，”傅允深拍着皇帝的背，忧心忡忡：“要不，再让太医进来看看吧。您这身体实在是……”

　　“允深，”皇帝握着傅允深的手：“你先不要急，父皇有话，要跟你说。”

　　“您说。”傅允深坐在床边，手不停的给皇帝顺着后背。

　　“咳咳咳……你现在还是太年轻，有些事情，你可能还是不太懂。但是，这些事，必须要做，咳咳咳……”

　　“您说，”傅允深给皇帝顺着后背：“允深听着呢。”

　　“兵者是国之利器，但是，皇家的兵器上，决不能有刺！”皇帝使劲儿攥着傅允深的手，用力到手指骨节发白。

　　傅允深自然是知道皇帝说的是什么意思。咬紧了嘴唇，不由得呼吸急促起来。“父皇，您……”

　　“你记住，”皇帝看着仍是稚嫩的傅允深，语气有些焦急：“这个时候，绝不能儿女情长！咳咳咳咳……”

　　“父皇！”傅允深看着咳得满脸通红的皇帝，心疼的连声道：“来人！叫太医！”

　　“等等！”皇帝看着傅允深：“你说！你能不能做得到!”

　　“我……”傅允深一时哑然：“父皇，我……”

　　“你一定要答应我！”皇帝躺在床上，喘的很厉害：“允深啊……你以后，不像是允琛，你，你是要扛起整个江山的人啊！你……咳咳咳咳……”

　　“儿臣记住了！”傅允深眼眶酸痛：“儿臣记住了。父皇您别动气了。父皇……”

　　“你啊……”皇帝的喉咙里全是“呼呼”的气音：“你可要，可要记住你今天跟朕说的。记住了吗？！”

　　“……儿臣记住了。”

　　“皇上，皇上？”

　　沐正泽的声音把傅允深从回忆里拽了出来。傅允深眨了眨眼睛，甚至是有些紧张的舔了舔嘴唇：“这……”

　　“皇上，”沐正泽看着傅允深：“想必，您想起来了吧？”

　　“……国丈是怎么知道的？”傅允深看着沐正泽，疑惑极了。确实，当时父皇跟自己说这些话的时候，正是对祁家动手不久之前。也不是没有怀疑过祁家的事情是先皇故意为之，可是……

　　“六王爷的狼子野心已是人人尽知的地步，”沐正泽道：“同时祁家的兵权也是已经到了一个相当集中的程度。这两个万一又合二为一的迹象，到时候江山易主绝非难事。先皇本就龙体有恙，当时皇上您又年幼，就算是能干，也毕竟是个孩子。于是，先皇曾经在事后，与微臣谈论过这件事。但是皇上您应该明白，若不是祁家真的是有了些不轨动向，皇上绝不会下如此重手。”

　　“国丈的意思是说，”傅允深艰难道：“当初六王爷确实是想要联合祁家，但是祁家也确有不轨之心？！”

　　“……不错。”沐正泽声音很沉重：“皇上，这件事，其实并不像我们原来想的那般简单。”

　　“这样的话……”傅允深的喉结动了动：“既然如此，又何来翻案一说呢……”

　　“皇上，”沐正泽又开口说道：“其实祁家一案，动因有以下几点。”

　　“国丈先起来。”傅允深转身又坐回椅子：“坐下说。”

　　“谢皇上。”沐正泽落座后，说道：“第一，先皇病重，皇上年幼，朝上兵权的确是不能掌握在祁家之手。第二，六王爷有不臣之心，妄图联合祁家造反，此事败露。第三，祁家确实有了被人握在手心里的把柄。”

　　傅允深觉得疲惫极了，手指不停地揉按着眉心，声音低缓：“也就是说，其实祁家也不一定是完全干净的。是吗？”

　　“微臣不知，不敢妄下虚言。”沐正泽道：“可是有一点，微臣可以担保，当初掌管在祁将军手里的兵符，一直没有动过。”

　　“兵符……”傅允深声音喃喃的。低着头，不停地揉着眉心。

　　这能说明什么问题？是说祁家没有反心，还是说根本就是没来得及反？或者说，兵符的存在与否，根本上就是一个可以将祁家定罪的筹码。

　　“皇上，”沐正泽道：“其实这件事也不必太过忧心，这件事毕竟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陈年旧案没人说得清楚。这样一来，其实事情也就好办了。”

　　“国丈的意思是说，”傅允深看着沐正泽：“这件事就是按照朕的意思来办？”

　　“皇上是天子，”沐正泽拱了拱手：“这件事情，自然是按照天意来办。”

　　“……初儿知道这件事情吗？”傅允深想了一会，突然说道。

　　“云初只是知道现在皇上在为祁家翻案，其余的，并不知情。”

　　“那就好。”傅允深松了口气：“这件事情，还是不要让她知道了。”

　　沐云初和顾言生坐在院子里。现在天气越来越冷了，阳光变得越来越珍贵。沐云初在屋子里憋闷的紧，就拉着顾言生出来晒太阳。

　　“太阳可真好啊。是吧？言生。”沐云初眯着眼睛看太阳，两只胳膊撑在身后，很是享受的样子。等了一会儿不见顾言生的反应，扭头去看，嘴唇上贴了一片冰凉。

　　“没错。阳光确实是很好。”顾言生的神情语气都是淡淡的。看着沐云初吃下了苹果，接着低头削果皮了。

　　“言生，”嘴里的苹果清甜可口，沐云初看着顾言生，说道：“你为什么不爱说话啊？小孩子应该很喜欢说话吧？你就是一直闷闷的。”

　　“……”顾言生抬起眼皮看了沐云初一眼，又低下了眼帘，声音淡淡的：“我没有那么多话要讲。从小就没有这个习惯和条件。”

　　沐云初听着顾言生满不在乎的语气，心里有些不好受。这个孩子，怎么能把“孤独”这件事说的这样的轻描淡写呢？想到这儿，伸手摸了摸顾言生的脑袋，自己笑的没心没肺。

　　顾言生看着沐云初不知道为什么又笑起来了，在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一孕傻三年，这老话说的可真是不假。

　　“冷吗？要不要回屋去。”顾言生把削好的苹果放进小盘子里，站起身来看着沐云初，说出来的话像极了傅允深：“不要在外面坐的太久，会冻着的。”

　　沐云初眯了眯眼睛，伸出一只手递给顾言生：“好，你拉我一把。”

　　顾言生把沐云初扶起来，左手端着小瓷碟子，右手挽着沐云初的胳膊慢慢往回走。沐云初问他：“言生，你知道我爹去哪儿了吗？”

　　“好像是进宫去了。”顾言生小心翼翼的把路上的小石子儿踢开，回答道。

　　“这样啊。”沐云初嘟嘟囔囔的。傅允深现在想要为祁家翻案，这样一来，沐正泽就是最好的翻案人选。想必这次进宫去也是为了祁家的事情吧？沐云初想到这儿，觉得身上轻松了不少。

　　慢慢走到屋子里去，一关上门，沐云初就觉得眼前突然的一片黑。

　　“皇上！”突然之间，宁海像是发了疯一般的闯了进来：“皇上！大事不好了！”

　　“混账！”傅允深正在心烦，看着宁海惊慌失措到没有礼数的样子，心里烦闷：“出了什么大事值得你这样？！”

　　“皇上，”宁海急的都要哭出来了：“相府来报，说，说皇后娘娘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听了思云的话，弥若瞪大了眼睛猛地站起来，一时之间头晕目眩，眼前发黑。

　　“王妃！”思云赶紧扶着弥若坐下：“您别着急，您先别着急……”

　　“……”弥若使劲儿的掐了自己一把，这才把自己从混沌中挣脱出来，喘着气道：“你，你快去，去写信，给王爷寄去……”

　　“写什么？”思云看着弥若苍白的脸，心里担忧极了：“王妃，您没事吧？”

　　“去告诉他！”弥若的眼睛里落出了大颗大颗的眼泪，几乎是吼出来：“他要是敢让沐云初有一点儿的不痛快，就等着给我收尸吧！……快去！”

　　“是！”思云不敢耽搁，转身跑着走了。

　　弥若靠在椅子上，面若金纸。肚子里传来一阵一阵的抽痛，疼的弥若浑身都在抖。

　　不行，要去边关。弥若咬着牙站起来往内室走。傅允琛你这个混蛋！大混蛋！你把我拉进来我心甘情愿，你凭什么要把音儿也牵扯进来！你……

　　还要把一个人带上。弥若捂着肚子，咬紧了牙关。一定要把这个人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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