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见皇兄。”

　　“平身。”

　　“谢皇兄。”傅允琛站直身子，微微弯起嘴角。他今天身上穿了雪白的直襟，外罩一件湖蓝色的锦制罩袍，搭上那件月白色的披风，身量消瘦修长，显得玉树兰芝，气质卓然。

　　“何事？”反观傅允深，与傅允琛不一样，现在的傅允深，即使接力掩饰着自己的疲惫，但是还是能从眼角眉梢里看出来。就连胸口上绣着的蟠龙好像都变得眼中没了光彩。

　　“臣弟是有要紧之事要前来禀告，故来不及换上朝服，还望皇兄见谅。”傅允琛再次弯腰行礼。

　　“有何事要奏？”

　　“有两件事，”傅允琛看着傅允深，四目相对，好像很平静的样子：“第一，关于之前皇兄托付给臣弟的事，已经有了眉目。”

　　“那刺客是何人？”

　　“是受宫里贵人指示。”

　　又是后宫。傅允深现在觉得一阵头大。

　　“臣弟在附近草丛之中发现了一具尸体让人查探看过，是宫中内官。虽没有腰牌以证明身份，但是宫中内官是有定数的，这样的话，就能断定是宫中人士所为。”

　　“……嗯。”傅允深点了点头：“然后呢？”

　　“至于是谁，臣弟不便深究。还是请皇兄亲自做主。”傅允深低头抱拳道。

　　“第二件事是什么？”

　　“第二件事，”傅允琛顿了顿，撩起外衣，屈膝跪下：“皇兄，此事事关重大，臣弟不敢欺瞒，但是没有证据，又不敢妄言。”

　　傅允深心里模模糊糊的知道了是关于什么事情的，微微一笑道：“允琛，你是从何处听来这样的消息的？”

　　傅允琛略微一愣，但还是收拾好了情绪：“苏将军失踪，时日已久，朝中现在虽是风平浪静，但是暗地里确实人心惶惶，因此传言甚多，但是现在听说的一个，却好像有理有据，实在是难以让人不心生疑窦。”

　　“呵，”傅允深冷笑：“这样的传言自然是越演越烈。况且无凭无据，这样的话，听了也该脏耳朵。……允琛，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这样的传言，不用用心去听，”傅允琛道：“现在在这朝上可谓是人人皆知，不知道源头是谁。臣弟觉得对皇兄，对皇家，对尧贵妃的名誉都有损，所以才贸然前来禀告。”

　　果不出傅允琛所料，沐云初就是傅允深的软肋，只要一提沐云初，傅允深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什么传言。说。”

　　“是。”傅允琛手臂垂叠放在膝前，声音平稳：“在苏老将军在世之时，曾和沐丞相有过一个约定，说是要结成儿女亲家。自然，也就是苏启源和尧贵妃。此事，皇兄可知晓？”

　　“知道。”傅允深点点头。这件事他知道，当时他执意要纳沐云初为妃，也是了解了她的情况。再加上当时朝中几乎无人知道婚约一事，苏怀石当时也要退掉婚约，所以自己才会坚持了下来。可是……现在怎么朝中人人皆知？

　　“原先苏将军在朝之时，刚刚班师回朝之际，皇兄曾经在宫中设宴款待，曾经就有人撞见尧贵妃和苏将军两人在一偏僻走廊，两人相拥，状似交颈鸳鸯。”

　　“放肆！”傅允深拍案而起，这样的话听在耳中，即使是告诉自己不能够相信，但是潜意识里的愤怒和震惊还是让傅允深差点儿失了风度。

　　“皇兄恕罪。”傅允深伏地叩拜。嘴角弯了起来。

　　“这样的话全都是胡言乱语。”傅允深死皱着眉头：“若是以后有人再提，朕定不轻饶！”

　　“皇兄且慢。”傅允琛伸手阻止道：“且听臣弟说完。……一开始，臣弟也是不相信的，但是经不住这样的有理有据的说明。再加上皇家尊严不得亵渎，臣弟斗胆，也就暗自里开始调查。找到了原先尧贵妃的贴身陪侍宫女沁凉，而她，就是那日的见证者。”

　　“什么？沁凉？”傅允深想了想，这才想到了当初沐云初身边的那个小丫头。她们不是主仆情深么？沐云初还特地给她找了一门好亲事，怎么现在……

　　“当时沁凉把皇上对尧贵妃的一往情深看在眼里，但是反观尧贵妃，却又对苏将军念念不忘。这样脚踏两只船，让沁凉觉得心中不安，却又不便开口，现在臣弟找了去，别将这一切，都告与了臣弟。”

　　傅允深听了这话，慢慢冷静了下来，但是转念一想，又开口道：“那沁凉呢？在何处？”

　　“沁凉现在仍在自己的家中。”傅允琛面色平静：“只要皇兄想知道，随时可知。”

　　“你今日来，就是为了告诉朕这一件事？”

　　“不止。”傅允琛看着傅允深，开口道：“今日臣弟前来，还有更重大的事。”

　　“讲。”

　　“现在朝中有人盛传，苏启源和尧贵妃有染。”

　　“什么？！”傅允深眉头狠狠皱了起来，事实上，自从傅允琛进来，他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你再说一次!?”

　　“皇兄息怒。”傅允琛再拜了一拜，开口道：“臣弟听说，现在苏启源仍与尧贵妃又书信往来。起因是有值夜的大臣，曾经见过有信鸽在宫中肆意出入。因此心生疑窦。”

　　傅允深越听越觉得玄乎，这都是什么跟什么？难道就凭此事就判定尧贵妃和苏启源有染？！

　　“允琛，”傅允深沉下了脸：“此事非同小可，你不得揣测。明白吗？”

　　“皇兄，没有一定的证据，臣弟又怎么会这样开口。”傅允琛振振有词：“今日臣弟前来，还明明白白的看到了一只信鸽在臣弟头上飞过去！”顿了顿，看着傅允深的脸色：“皇兄，您刚才也说了，此事非同小可，关乎皇室尊严，难道就不应该仔细查探吗？”

　　“怎么查探？”傅允深冷笑：“彻查？把这件事捅大？还是说现在就带着兵甲包围了丝音馆翻个底朝天啊？”

　　“皇兄息怒。”傅允琛抱拳道：“无论是对您还是对尧贵妃，臣弟绝对没有不尊不敬之意。但是这天下之事，往往就是因果相生，有因有果。既然现在朝中一片哗然，那为什么不好好彻查清楚呢？”

　　“这种无稽之谈竟也是有人相信!”傅允深的声音透过红木门板进了沐云初和苏瑶的耳朵。苏瑶眼珠转了转，不动声色。沐云初听着，只是脸色好像更加苍白了。

　　“朕一定要彻查此事，不是查尧贵妃，而是要查清楚到底是谁在散布此等谣言！”

　　“查就查！”

　　门被推开，沐云初站在扑打进来的阳光里，站得笔直：“皇上，事已至此，臣妾请求，彻查丝音馆！”

　　沐云初的出现让傅允深和傅允琛都愣住了。尤其是傅允深，他没有想到，真的是没有想到，沐云初还肯来见他，一时之间，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参见尧贵妃，明妃娘娘。”傅允琛本就跪着，现在慢慢调整了方向，作揖行礼。

　　“安王爷不必行此大礼。”沐云初直直的看着傅允深，连看都没有看傅允琛一眼，往前走了两步，屈膝跪在地上：“皇上，王爷说的没错，事已至此，臣妾还请皇上下令彻查丝音馆，以堵攸攸之口。”

　　“姐姐，”苏瑶赶紧跟着跪下，扶着沐云初的手臂，刚想开口，被沐云初抬手挡住：“无事。请皇上，彻查丝音馆。”

　　傅允琛看着沐云初这副模样，心里不觉好笑，也好也好，沐云初这样亲自请求，也省了自己再多费口舌，那人也不见得应允。

　　“初儿，”傅允深走到沐云初面前，亲自弯腰去扶：“你先起来。起来。”

　　沐云初垂下眼睛，在苏瑶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

　　“此事以后再议，”现在沐云初来了，傅允深那里还有心思再跟傅允深谈论什么“有染不有染”的问题，只想着和沐云初好生解释画的事。“你们都先下去吧。”

　　“……是。”傅允琛心中不觉冷笑愤慨，但也别无他法：“臣弟告退。”

　　“臣妾告退。”跟傅允琛不一样，苏瑶心里倒是有些不一样的滋味儿。傅允琛有这么好心，真的来告诫傅允深？苏瑶冷笑，她可是明明白白的知道傅允琛一直在意的事。不过这一趟前来，倒是有意外收获，至少现在，一直在陷害苏启源的人，好像已经被找到了。

　　出了御书房，看着明晃晃的阳光，傅允深弯腰冲着苏瑶行礼：“明妃娘娘，本王先行一步。”

　　“王爷好走。”

　　苏瑶看得清楚明白，那人的眼神里，全都是警告和威胁。看着他离开，苏瑶轻轻弯了弯嘴角。

　　不同于御书房门外不动声色的剑拔弩张，御书房里现在确实一派宁静。但是，谁知道这宁静能维持多久呢？

　　“初儿，”傅允深握住沐云初的手，在被人再一次狠狠甩开之前用力包在手心。沐云初低着眼睛不看他，由着那人使劲儿握着自己的手。

　　“别生气了，”傅允深没哄过人，极少的经验记忆也是小时候哄祁音才有的。现在也就只能干巴巴的说这句话。可是现在……傅允深心里闷闷的想，现在要是再给她一颗糖莲子，她能像小时候一样笑出来吗？

　　“我没生气，”沐云初知道手抽不出来，干脆也就这样由他使劲儿攥着，还是低着眼睛：“皇上想查丝音馆便查吧。”

　　“我没有……”傅允深声音很小，带着点儿委屈，抬手把人搂进怀里，收紧了：“我相信你。你不会的。”

　　“切，现在又是这副忠贞不二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为了谁。”沐云初在心里酸溜溜的想，咬着嘴唇不说话。

　　“你是来听我解释的，对吗？”傅允深声音小心翼翼的：“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沐云初不吭声，傅允深便是全当她默认了，松了手看了她一会儿，拉着她的手往外走：“我带你去个地方，你去了就明白了。”

　　跟着他走的时候沐云初才发现，自己就是想要原谅这个男人，所以才会这样，只凭着他一句话，便跟着他来了洗砚阁。

　　那块儿墨迹还在，沐云初看着，起先还是不知原有，等到傅允深说“存放书籍的地方不会放有笔墨”这句话之后，恍然大悟。

　　看来，那行字确是别人模仿着傅允深的笔迹，临时加上去的。傅允深绝不会自己又来到这洗砚阁涂上一块儿墨来表明自己的清白。倒不是说是沐云初心里向着傅允深，就是单说傅允深这个人，也是做不来这样的事。

　　比方说沐正泽。又一本稀世孤本，他心里喜欢，但是决不会去偷。他不想要吗？不眼红吗？但是他不会去拿。这和傅允深一样，做不来这样的事。

　　“你现在相信我了吗？”傅允深捧着沐云初的脸，他的瞳孔黑黢黢的发光：“我承认上面的字是我写的。当时我还没有遇见你。但是底下那行字真的不是我写的。我发誓。这团墨迹，就是证据。”

　　沐云初看着他，抿了抿嘴角，不说话。

　　看沐云初这个样子，傅允深心里着急，但是又不好再说什么。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等到傅允深的心一点一点沉下来。

　　她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吗？

　　就在傅允深快要松开手的时候，沐云初的手臂攀上了傅允深的腰。

　　感到那人身体猛地一僵，沐云初的脸贴在他的胸口，声音轻轻的：“我不是不肯相信你，但是今天……我真的好难过。”

　　“是我不对，”傅允深搂住她，刚想开口接着道歉，就被沐云初打断。

　　“我是真的害怕，”沐云初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波动：“怕我一直担心的事变成现实，也怕别人恶意的诅咒一语成谶。我也不敢向你讨要真相，因为……我怕你的答案我承受不了。”

　　“是我应该早点儿向你解释清楚的。”听她不再说什么，傅允深轻声开口：“我一直都没有想好怎么跟你说。……对不起。”

　　沐云初轻轻的叹了口气，仰起头来看着他：“允深，要不……你真的查一下丝音馆吧。”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听的?”傅允深不回她的话，手指头卷着沐云初垂在背后的头发。

　　“……就从，”沐云初叹了口气：“就从沁凉那里开始。”

　　“别在意，”傅允深看着沐云初垂着肩膀有些失落难过的样子，微微笑笑：“他说的话，你最好还是不要在意。别听信。”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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