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云初眨了眨眼睛，好像没反应过来似得，嫣红的舌尖儿有些局促的舔了舔嘴唇，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看，那副六神无主的样子让傅允深心疼极了。

　　“对不起，”傅允深赶紧把人搂紧怀里，手心抚摸着沐云初的后脑勺，声音还算是温暖的，但是带着颤。“初儿你听我说，我…”

　　说到这里停住了。人们在这种情况下总是下意识的说“你听我说”“你听我说”。但是，说什么呢？有什么好说的呢？久而久之，这四个字好像是借口，好像是托词，只要说出来，自己就像是有点儿道理。可又有什么道理呢？

　　沐云初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去面对任何可能出现的情况。自己是真的得了不治之症也好，他是真的不爱自己了也好，总归是有些心理准备的。但是，万万想不到，竟然是这样的情况。

　　小产了…吗？

　　沐云初慢慢伸了手，掌心贴在自己的小腹上。那里仍旧是像往常那般的平坦柔软，但是，里面曾经住了一个小娃娃，现在又不见了。

　　自己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连他走了，自己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她们，她们都知道，是吧？”

　　傅允深听着她有点沙哑的声音，不知道怎么说能让她心里好受些。良久，沐云初觉得肩膀上轻轻地顿了顿。

　　“就只是瞒着我…”沐云初想哭，但是一滴眼泪都没有。眼眶发红酸痛，可是就是掉不出泪来。咬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对不起，”傅允深捧着沐云初的脸颊，眼睛红红的：“我不是故意想要瞒着你，但是，我，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怪不得那天自己的肚子会那么那么的疼，怪不得所有人都看着自己不让自己下地出门，怪不得今天莲姐姐会因为自己的一句无心之言而这么生气，怪不得傅允深会这么多天碰都不碰自己……现在知道了这件事，所有的事都有了可以解释的理由。

　　“初儿，”傅允深看她六神无主的样子，心里后悔死了。刚才怎么就告诉了她呢？“初儿你别这样，你跟我说说话好不好？你要是生气你打我，你别这样…”

　　“那两个人你是怎么处理的？”

　　沐云初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让傅允深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初儿，这件事你不要管，你交给我好不好？”

　　傅允深不想告诉沐云初那些血淋淋的事。只言片语也怕脏了沐云初的耳朵。他的初儿应该是干干净净的，一尘不许染了，她就应该在自己身边看书喝茶，抱着白草逗着玩儿，眼睛里干净的像是驻满了星星的水潭，像个孩子似得无忧无虑，跟自己耍着小性子。那些事，傅允深宁愿她一辈子都不听、不沾、不碰。

　　“我问问都不行吗？”沐云初咬着嘴唇：“她们害我掉了孩子，现在我问问都不行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傅允深想要拉着沐云初的手，却被她躲开，看着她灼灼的，甚至带了点儿绝望的眼神，傅允深心口一滞：“你放心，我一定会给我们的孩子讨一个公道回来。”

　　“那你告诉我，”沐云初脾气皱着眉头：“她们是怎么了？出宫了？死了？还是她们就还是留在宫里就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初儿，”傅允深皱着眉头：“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像你说的那样昏庸！”

　　“那你就告诉我啊！”沐云初终于哭了出来：“我掉了孩子你不告诉我…现在我问你怎么样了你还不告诉我…”

　　傅允深看她哭的难受，不顾她的抗拒，伸手把人按进怀里。

　　“你放开我！你放开我！”沐云初挣扎着，一开始还有力气，但慢慢到了后来，那力道连个孩子都不如，伏在傅允深怀里大哭。

　　“你放心，”傅允深一边轻轻的给沐云初拍背顺气，一边在她耳边轻声说：“我不会让他们好过的，我一定会给我们的孩子一个公道。…相信我初儿，你相信我。”

　　知道了那件事，沐云初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自从那晚之后，沐云初大病不起。

　　傅允深在沐云初身边还是那样的温柔，喂药，擦身，种种细致的活计都是亲自上手，但是只要一出了那间有沐云初的屋子，马上就是阴沉着脸的阎王。朝堂上的事自是不必多说，坐在龙椅上阴沉着脸，底下的臣子大气都不敢多出。只是因为喂药时候沐云初半梦半醒的时候皱着眉头呢喃的说了句“苦”，傅允深就勃然大怒，差点儿把开药方的太医给当场处决。

　　眼看着傅允深的脾气一天比一天暴躁，宁海比任何人都盼着沐云初的病能早点儿好起来，现在宫里的差事越来越难办了，昨天皇上又下了旨，把丽嫔和贤贵人的族亲通通贬为庶人，流放边疆。

　　宁海叹了口气，心里暗自寻思，这尧贵妃要是再不好起来，估计皇上能把当朝所有的贪官污吏都揪出来，管他有用没用，都是个个斩首，以儆效尤。

　　天边飘了点儿雨，阴沉沉的云朵显得天空很低，时不时会有几道闪电出现，躲在阴沉沉的云层里时不时亮出獠牙，还有隐隐的雷声。

　　傅允深只穿了贴身的里衣，抱着沐云初喂了药，一起躺在了床上。

　　外面的天色阴阴沉沉的，屋子里光线昏暗，最近傅允深连着轴转累的睁不开眼睛，抱着沐云初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梦里的场景亮堂堂，镀着一层带着梦幻的金粉。傅允深觉得多日来沉闷的心绪都有所缓解。眼前御书房，自己身上还穿着上朝时的龙袍，看着天色还早，太阳刚升起来没多长的日头。傅允深慢慢往御书房走去。

　　“参见皇上。”

　　一进门，是青菱，笑着行礼，就转身退下了。面前的桌子上摆着自己喜欢的菜色，沐云初正在一旁布菜。她身上穿着那件鸭蛋青色的纱质对襟罩袍，内衬月牙白的刺绣襦裙，头发绾了个发髻，歇歇的插着那支珍珠簪子。看着傅允深，笑笑，走上前来：“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一边说着，一边给傅允深脱去了龙袍朝冠。

　　这个样子的沐云初温婉的让人心动。傅允深搂着沐云初的腰，亲了上去。

　　“别，”沐云初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孩子还在内室睡着呢，你别胡闹了。”正说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就睡眼朦胧的跑出来，嘴里喊着“父皇”“母后”，小短腿儿蹬着向这边跌跌撞撞的跑了来。

　　这个梦境太真实，说是梦境，倒不如说是未来在傅允深心中的幻象。美好的，真实的，温暖的让人想落泪。

　　“傅允深，傅允深……允深…”

　　傅允深慢慢睁开眼睛，窗外雨声还是淅淅沥沥听的清晰，床头不知什么时候点上了灯火，沐云初伏在他怀里，抬着头，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

　　“你醒啦？”傅允深的声音有点儿沙哑，听起来温柔极了。

　　“嗯，”沐云初点点头，伸了手，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傅允深的眼角，声音轻轻的：“你怎么哭了啊…”

　　“你总也不醒，我想你了。”傅允深吸了吸鼻子，搂着人的手臂又紧了紧，笑了笑：“怎么样？睡够了没？”

　　沐云初点了点头，把头埋进傅允深怀里，过了一会儿，闷着声音说：“傅允深，我以后再也不跟你赌气了。”

　　失子之痛，心中郁结，现在沐云初就简简单单的仅用“赌气”两字一带而过。傅允深亲了亲沐云初的额头，想说什么，但是张了张嘴，又觉得一切话都是多余。只是抱着她，什么都不说，听着外面的雨声。

　　“等再过几天，”良久，傅允深开口轻声说道：“等你身子好了，我就带你出宫玩儿，再回沐府住几天，好不好？”

　　“等你不忙了吧。”沐云初笑了笑，抬头冲着傅允深的脸吹了吹气：“等你不忙了，多陪陪我吧。…不许拒绝。”

　　“我才不会拒绝你。”傅允深亲了亲沐云初的嘴唇：“最爱你。”

　　苏瑶坐在皇后对面，两人席地而坐，面前是一座巨大的原木茶案，琥珀的颜色，封闭了年轮，好像连时间都胶住了。苏瑶一言不发，手叠在一起，一副娴静乖巧的样子，好像是只小白兔子。

　　皇后爱喝茶，宫里收藏的茶具茶饮不可计数，今天摆着的是那一套白玉雕莲的那一套。

　　竹雨松风琴韵，茶烟梧月书声。一杯春露暂留客，两腋清风几欲仙。

　　素手执了红木茶勺，取了些许茶叶放进吗白玉瓷杯里，旁边的小泥炉上正蹲着沸水。

　　“我来吧。”苏瑶看夏幽莲伸手取水。轻声说道，先伸手取了那壶沸水。冒着热气的透明浇到茶叶上，茶香马上就氤氲开来。

　　“喝茶是幸事。”夏幽莲微微笑着说道：“这是今年新进贡的新茶，你尝尝看。”

　　“臣妾不懂茶，”苏瑶把泡好的一杯推到夏幽莲面前：“姐姐请。”

　　“懂不懂不要紧，”夏幽莲看着那白玉瓷杯里舒展着的碧绿嫩叶：“茶叶是活的，又有谁真的懂茶呢？”

　　苏瑶低下头微微笑了：“是啊，有时候人都看不懂人，又哪里能看得懂茶呢？”

　　夏幽莲看着浅笑微微的苏瑶，伸手：“请。”

　　“谢姐姐。”苏瑶微微颔首，也伸了伸手：“姐姐也请。”

　　两个人都端起茶杯，以袖遮口，轻轻喝了一口。

　　“果真是新茶，”苏瑶笑笑：“确是香甜怡人。今天臣妾在姐姐这里，算是开了眼界，有口福了。”

　　“妹妹说笑了。”夏幽莲用手中丝帕轻轻蘸了蘸唇角：“你不久前出宫，可曾见过安王爷？”

　　“并未。”苏瑶不动声色：“当初出了宫去，王府里的小厮说，王爷不肯见客，又去了趟将军府，也就回来了。”

　　“是么，”夏幽莲又问道：“那妹妹你找安王爷又有何要紧事？”

　　“没什么要紧事，”苏瑶笑笑：“不过是尧贵妃的一些近况罢了。”

　　“哦，”夏幽莲低下头，又短期茶杯浅啜了一口：“怎么还去了将军府？”

　　“姐姐这是不放心妹妹，在盘问妹妹呢。”苏瑶笑笑，面前那杯茶却是一口都不再动了。

　　“妹妹哪儿的话，”夏幽莲放下手里茶杯：“你我同林了宫，就是一屋子里的姐妹，又是为了同一个人，姐姐现在这样问，也是担心。”

　　“哦，”苏瑶笑笑：“要是姐姐这么说，也是有几分情理在里面。”

　　“妹妹肯信任姐姐就好。”夏幽莲又往苏瑶面前的杯子里续了些热水：“妹妹请。”

　　“多谢姐姐了。”苏瑶轻轻颔首：“之所以去将军府，是因为王爷这样吩咐过。苏将军曾是尧贵妃的青梅竹马，两人差点儿就成了亲。现在王爷为了全心拉拢苏将军，自是要告诉苏将军尧贵妃的近况”

　　“原来是这样。”夏幽莲笑笑：“是姐姐糊涂了，竟然想不到这一层。”说着，掩着唇角笑了笑。

　　苏瑶也笑了：“今天姐姐邀妹妹前来，这茶也品了，姐姐想问什么也问了，若无别的事，妹妹先行告退，尧贵妃那里还等着妹妹呢。”

　　“那耽误不得，”夏幽莲说道：“赶紧去吧。她这些天身子一直不好呢。”

　　“妹妹告退。”

　　“娘娘，”待苏瑶离开，桂枝上前，跪在夏幽莲身边，顿了顿，跟夏幽莲说：“您看这明妃娘娘，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那天真的是她？你没有看错？”夏幽莲偏过头问道。纤细白皙的脖子上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

　　“奴婢确定，”桂枝声音轻轻的，但是很坚定：“那就是明妃娘娘无疑。”

　　夏幽莲听了这话，眼睛里晦暗不清，看着桌子对面那盏没怎么动过的茶，热气已经不再那么往外冒了。

　　“可惜了一杯好茶。”这么说着，夏幽莲起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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