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万芳阁,灵芝这才看见严氏和安二。
严氏恹恹地站在庭院里,穿戴打扮得倒是喜庆,脸上却是喜色寥寥,涂了象牙粉也挡不住郁黄的气色,反而把皱纹沟壑衬得更深。
她看见灵芝嘴角翘了翘,算是给了一个笑。
灵芝先向宫里来的人拜过,再向长辈福了礼。
传旨的公公带了两份贺礼,一盒是皇上皇后赏赐的添妆,一箱是云岚长公主额外赐的添妆。
宾客都暗自感叹安家的盛宠,皇上皇后也就罢了,连一向不问世事的长公主都送了添妆来。
严氏接了旨,塞了赏银过去,朝那公公一笑,“烦请公公在席上坐会儿,吉时一到就开筵,公公既然来了,就喝杯喜酒再走吧。”
那公公倒不客气,笑着在安二陪同下坐了上席。
门外响起一阵鞭炮声,“接亲的来咯!”
攸哥儿带着几个小孩儿从前头跑进万芳阁来。
外头瞬间嘈杂起来,鞭炮声、锣鼓声,人鼎沸喧哗声,当真热闹至极。
按照大周俗例,亲迎的队伍暂时不能进门,需在门外侯着。
等里头新娘子三哭三拜,饮了娘家最后一杯起轿茶,再敬完亲人茶,才能将新娘子接走。
宋珩一身红衣,神采飞扬,俊郎无双,骑在白马上,绕城半圈,把堵在街边巷口围观的小娘子大姑娘都给看呆了眼,被他扫上一眼的,都立时红了脸,待他走出老远,后头还跟着一群人追看。
好不容易到了安府门口,他一下马不等安府人出迎就大步往门口走。
安府的人哪敢让他等,只里头礼还没完,不能开门,只好搬了几张方凳来给他和其他大人们坐。
宋珩坐也坐不住,四周噼里啪啦的鞭炮仍炸个不停,只好背着手站在安府大门前走来走去,一会儿手心就满是汗,恨不得立时推门进去。
饶是他走遍大江南北,生死境都出入过好几回,也没这么忐忑不安过,他吞了口唾沫,嘴里干涩得狠,不知里头顺不顺利。
阿文何时见过王爷这般模样,在旁边忍不住掩嘴偷着乐,被宋珩一眼瞪过去,那笑声就像被罩在布袋里,变成了闷哼声。
小双冲阿文送过去个同情的眼神,这几日阿文哥因为笑王爷,没少挨罚,昨儿个刚背石鼓在府里跑圈儿,今日这次肯定罚得更狠。
安府里头,这会儿宾客都围拢到万芳阁院子里,看新娘子哭轿。
大部分新娘是真哭,有人是为离了心心念念的爹娘哭,有的为未知的将来哭,有的为嫁得不如意而哭,就算是假哭,也多多少少能挤几滴泪出来。
严氏嘴角含着笑,眼神却带着森森冷意看着灵芝,似要看她笑话。
在她看来,今日最快活的就是安灵芝了,拿了那么多嫁妆,攀了个高枝,看她怎么哭得出!
灵芝定定看着严氏,眼角泪水晶莹一转,就滚了下来。
她只要一想到娘临死时托孤的决然,还有安家诸人冷漠自私的心肠,鼻子就忍不住发酸。
娘错估了安家,错信了安家,若娘知道安家收了财物却还一心只想利用自己,在泉下也会含冤而哭吧。
今日,终于可以和安家彻彻底底做个了断。
万芳阁茶水房里,碧荷正将茶饼碾出末,放到陶罐里。
这是一会儿要送出去的起轿茶,她看着茶饼旁的一包黄连,叹了口气。
四姑娘惹谁不好,要惹怒老夫人,在老夫人手底下讨生活,还能占到便宜不成。
她将黄连也碾碎,放到陶罐里,金橘帮着倒进水,不一会儿,罐子就开始“咕噜咕噜”冒起泡来。
“碧荷姐姐。”外头一个丫鬟跑进来。
“什么事?”碧荷回头看去,见是毓芝身边的望桃。
“我们夫人衣裳沾了酒,弄花了,蕙若阁的房门钥匙可在您这儿收着,夫人想去挑件出阁前的衣裳换换。”
碧荷迟疑着,“蕙若阁的房门钥匙我这儿没有,不过夫人出阁前的衣裳倒是都收到松雪堂了。”
望桃喜道,“那太好了,烦请姐姐带我们去取一下。”
碧荷看着面前炉子,有些犹豫。
金橘伸手来接她手头的扇子,“姐姐快些去吧,这茶汤奴婢来煮就行,反正奴婢明白,也不用煮多好喝。”
放了黄连,怎么煮也好喝不了。
碧荷对严氏的吩咐一向尽职尽心,见望桃一个劲儿催她,这才把看炉子的蒲扇递到金橘手里,“得快点,我看外头哭差不多了,等拜完娘家人就该喝起轿茶了。”
金橘笑着推她,“姐姐放心去,必误不了老夫人的事。”
待碧荷和望桃离开,秀芝的身影在茶房门口出现。
外头灵芝哭了个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看得周围一干人又是叹她孝心可嘉,又是惊她颜色出众,连哭都能哭这么好看。
灵芝在小曲搀扶下,一面哭一面对着严氏和安二行完礼,接过翠萝递过来的帕子,沾沾眼角,手缩在宽袖中,站定了往严氏看过去。
严氏被她膈应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又不得不装腔作势地跟着抹了几滴泪,回头看去,见碧荷已端着茶过来,向她点头示意。
送亲的礼倌唱道:“新娘饮起轿茶!”
碧荷端着茶盘,茶盘上一盏海棠红龙凤双喜小品壶,旁边一只同色同套的喜杯。
按俗例,这一杯茶,是要出嫁女母亲亲手斟满,再递过去。
应氏不在,便由严氏来斟茶了。
安怀玉牵着廷雅,往外靠一靠,让出一条路来。
秀芝站在廷雅另一边,也稍稍让开路,让碧荷从她身边过去,看着那茶盘中唯一一只喜杯,下意识抓紧了手头的帕子,眼中放出光来,抿紧了唇。
她扫了一眼跟在碧荷身后的金橘,金橘手头捧着另一个茶盘,上头有那套喜杯剩下的杯盏,还有一盏红泥壶装着灵芝给严氏回敬起轿茶的茶汤。
秀芝微微蹙了眉,低声转向金橘,“怎么只有四只茶杯?”
茶盘上三只,加上碧荷茶盘中那只,一共四只,她记得这个喜茶壶是一套配六只杯盏才对。
金橘有些茫然,压低了嗓门回应,“从库房取出来时便只有四只。”
秀芝又转头和另一边的毓芝对视一眼,再将眼神转到严氏身上,管他呢,反正给安灵芝的完好无损就行。
严氏嘴角闪过一丝冷笑,亲自提起茶壶,将茶水倒进那只红艳艳的喜杯里。
严氏捧起喜杯,递到灵芝面前,咧开嘴来,眼中带着冷笑,“来,四丫头,饮了这杯茶,不忘娘家养育恩。”
灵芝恭恭敬敬接过茶来,一股苦涩气息扑鼻而至,她心头冷笑,黄连!
真当她是哑巴一般,吃了黄连有苦说不出么?
她端起茶盏,放到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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