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芝回到晚庭时,已过申时,要不是安二老爷催她同回,她还舍不得走。
这一日泡在香料坊中,见识了成百上千中原料,又是纳罕又是欣喜,如海绵沾到水,孜孜不倦地吸收进自身。
小令与尚婶子将她迎进院门,小令喜滋滋道:“姑娘,你看谁来了?”
云霜的声音已从西次间传来:“灵芝!快来,有好东西!”
灵芝摘下披风,槿姝接过搭在炕旁的衣架子上,翠萝端了铜盆过来,待她净完手,又递上热毛巾。
小令端来一盏热热的金豪,她抿一小口,道:“去将那天香茶起出来,再取那套粉定玉兔茶盏来。”
又向槿姝道:“父亲给的金桔蜜饯和糖酥虫草参都送去里面吧。”
一面穿过落地罩,往西次间去,笑盈盈道:“你俩来得可真是时候,我前个儿做好的天香茶,正好能用了。”
廷雅自然也在,云霜约了她前来寻灵芝,正好她也有事找灵芝,便午时二人就过来了。
“真没想到,二舅竟然真能允你入坊学香。”廷雅握着灵芝的手,拉她同到窗前大炕上坐下。
灵芝心情极好,点点头:“以后你们再不必为我担心了。”
云霜是个藏不住事儿了,神神秘秘笑道:“还有更好的事呢,你快看,这是什么?”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卷文书,摊到炕上马蹄束腰几上。
灵芝凑过去一看,心跳登时停了半拍,汇丰钱庄的入股文书!
她往外看了一眼,槿姝知机过去,拉了翠萝与小令出到门外,掩上房门。
灵芝方道:“这是哪儿来的?”
云霜嘻嘻笑:“我哥给的,正好给你,签字画押,你就是汇丰的东家了。”
灵芝大骇,忙推道:“这可是一千两银子!”
以京城的地界,两千两官银,就能买一进普通四合院了。
廷雅也从袖中掏出两张花票:“我跟云霜想一块儿了。这是我的。”
她将其中一张五百两银票推过来,又推另一张道:“这是我哥的。你拿去买股吧。”
灵芝小脸涨得通红,往前推回去:“不行,这钱太多了,我不能要。”
云霜与廷雅一人抓住她一只胳膊,同声道:“借你的!”
“谁要给你了?”云霜气汹汹道:“我借条都备好了,快点,签字画押,还有借条,一块儿签了。”
灵芝心头一暖,眼眶有些湿。
廷雅也笑着道:“你不是开始学香了么?等你制出名香,我等你连本带利还我呢!快些签吧,明儿咱们上汇丰去。”
办完正事,三人又围在炕上闲聊起来。
“……我哥就是去走走过场,我看他整天东跑西跑,也没见读书。”云霜讲着京中学子,都在为来春恩科做准备:“听说安孙澍在一众学子中倒是声望极高,如今他又扒着应家,进了国子监,又顶着澹静先生高徒的名声,好多赌场都已押他前三甲。”
灵芝正将铜壶热水一一倾倒在粉粉嫩嫩的玉兔茶盏中,甜香四溢,那桂花儿一朵朵舒展开来,白嫩秀美,绽放在浅橙色的茶汤中。
她见廷雅听见安孙澍的名字,已有几分不自在,便故意转移话题道:“明春京城可热闹了,听说还要选秀女呢。”
云霜却不觉察,反倒揪着廷雅问:“哎,那安孙澍还成日粘着你吗?”
廷雅脸上瞬间腾起一片红云。
在新安郡的时候,人人都能看出来,安孙澍对她格外不同,在一众小友中,凡事都护着自己。
她也自以为这人对自己一心一意,在他的殷勤蜜语中,渐渐将一颗芳心付了出去。
上次灵芝提了一嘴应府姑娘,她才留意,让哥哥出去打听了一番,原来那安孙澍竟真个儿和应府走得颇近。
至于他和应家姑娘有没有瓜葛,她不知道,但他来苏府的踪迹,却几乎寥寥了。
廷雅也不是个傻的,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她明年就该及笄了,眼下正是寻亲的时候,若对方有心,当不会在这个时候销声匿迹。
他曾说过,等高中那日,便是上门拜访苏老爷之时。这等意思,已经几乎是说等我提亲了。可现在想来,这般模棱两可的话,似承诺,其实什么都没说。
廷雅不伤心是不可能的,当下只得嗫嚅道:“他何曾粘过我,只不过和哥哥同窗之谊罢了。”
灵芝却松口气,前世,廷雅一直等着,等安孙澍高中来苏府提亲。
那年恩科,安孙澍确实点了探花,可她等来的,却是探花郎与武定侯府应家姑娘定亲的消息。
这一世,至少廷雅不会傻傻等待了。
当下端了茶盏递到廷雅面前,对云霜道:“这话可不能乱说,雅姐姐就要及笄了,咱们可都不是小孩子了,这话若传出去,会毁了雅姐姐清誉的。”
廷雅感激地看她一眼,捧过茶盏,轻抿起来。
云霜也看出了端倪,只好道:“也罢,那家伙,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哼,中了状元又如何。”
廷雅只觉那茶汤入肺腑,四肢都浸香起来,清甜之味甘醇不腻,绕齿不消,忍不住叹道:“这是怎么做的?真好喝。”
“是么?”云霜也忙捧过杯子,咕咚咕咚一气儿喝完,抹着嘴道:“这是天香茶吗?可比我喝过的都好喝!”
灵芝绽开小梨涡道:“我取的是清晨带露银桂,以三分花期最佳,捣烂为泥,每一斤添加一两甘草与十个盐梅,最后同捣为香饼,用瓷罐封住。埋于阴墙之下十日,即可取出,若给性寒者用,还可加干姜红枣。”
三人又讨论起了香茶,待到要告辞之时,廷雅才一跺脚,嗔道:“看我这脑子,差点把正事儿给忘了。”
她看了看外间,拉着灵芝悄声道:“上次说打听槿姝老家的事儿,有些眉目了,我哥找了个镖局的朋友,他们走南闯北,认识的人多,打听出来说,杭州府太清山,确实有个莫家山庄,是江湖上有名的武林世家,几年前被仇家一把火烧了庄子,听说人都没了,只有个孤女被救走。”
灵芝眨巴着眼,什么江湖,什么武林,她都不太懂,只道:“那孤女是槿姝么?”
“应该是吧。”廷雅也不太理解:“我就是担心,若那孤女真是槿姝。有那么厉害的仇家,会不会继续找上门来,会不会牵连到你?”
灵芝倒是没想过这些,前一世,也没见有什么仇家寻上门的,槿姝一直安好地呆在自己身边,除了在宫中遇刺那次。
她安慰廷雅道:“不会的,如今她亲人朋友都没有,一个人随我在深宅子里住着,不会有人找到她的。”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江湖草莽、快意恩仇这样的词儿,都是话本子、戏台子上的故事,猛的听说槿姝可能和江湖争斗有关系,心头倒是对她的身世真个儿好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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