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雅亲自陪灵芝进了安府,又径直带了槿姝去严氏跟前。
在外祖母身边一番撒娇之后,便说槿姝是自己的丫鬟,却有算命的说她八字刚硬,得找个八字更硬的主子才克得住,干脆就让槿姝照顾灵芝去。
安府对外所称三姑娘不养在母亲身边的理由,一向是此女八字太硬。
严氏也知道两个小孩感情好,什么八字刚硬,那不过是找些说法。
不过一个婢女,她也不好驳了这个自己一向最疼爱的外孙女的面儿。
便应了下来,让人将槿姝带到晚庭去,并按一等丫鬟规例。
灵芝自是欢喜万分,当下让小令将西厢房打扫出来,与槿姝细细聊了一阵,心中激动慢慢平复,方让她歇息去了。
小令将木桶盛满热水,灵芝褪去衣衫,单薄身子几乎还未发育,但身姿聘婷,已见雏形。
脖颈修长,双肩平直,细腰只得一拧,皮肤比上佳的羊脂白玉还要晶莹几分,迈着修长笔直的一双腿,小心翼翼坐到浴桶中。
自她在应氏处闹过这两次,这洗澡水都更暖了几分。
所以这世间,许多恶人不过是欺软怕硬罢了。
她闭上眼,氤氲在腾腾而升的热气中,额头渐渐渗出几颗汗珠,沾湿水的乌黑发梢粘成几缕垂在脸颊,更衬得五官秀妍清丽,似一朵雨后初开的栀子花。
拿着澡豆与澡巾进来的小令看得有些呆了,姑娘这样子,怕是偷偷下凡洗澡被董永一见倾心的七仙女也不过如此罢!
这一呆,手中捧着的盛澡豆的浮雕折枝花乳白瓷盒一倾,浸泡在玫瑰露中的澡豆“哗啦啦”洒了一半。
“啊!姑娘!糟了糟了!奴婢真是笨!”小令一面将瓷盒小心翼翼放到木桶旁高几上,一面要去打扫洒一地的玫瑰澡豆。
“等一下!”灵芝睁开眼来。
小令吓坏了,虽然姑娘从不会凶她,但这可是头一次送来晚庭的玫瑰澡豆!
是安家特贡宫中的方子,这一盒子可值百金!
“你先不要碰。”灵芝又闭上眼,微微抬起鼻子仔细辨别着弥漫在室内的香气:“是玫瑰澡豆吧!”
小令听话地站到一边,乖乖回话:“是,今儿个晚上库房吴嬷嬷特意送来的,说是姑娘昨儿个要的。”
灵芝伸出手:“把剩下的给我端过来,小心一点不要碰到。”
“是!”小令将瓷盒递到灵芝手中。
灵芝把敞开盖子的瓷盒放到鼻子底下,没错!这里面混了奇怪的东西!
上一世她也用过玫瑰澡豆,是在进宫之前,祖母特意命人送来的。
那味道她记得很清楚。
玫瑰露以玫瑰调和香茅、橙花,澡豆则是特制的玉脂豆,除主料白豆屑以外,以青木、甘松、白檀、麝香、丁香五味相合,加白僵蚕、白术,可凝脂滑肤,润肌驻颜。
可现在除了这几味香料合成的味道之外,还多了一丝淡淡的酸腥气。
用完玫瑰澡豆,香可绕肤三日,不应该出现这样的味道。
她仔仔细细在脑海中搜索关于这种气味的记忆。
她闻过这种味道,应是某种植物的枝叶,是什么呢?
她旋即又想,澡豆,加在澡豆中,必是要用此伤肤,或者使人接触中毒。
能让人皮肤受伤害的植物……
黛粉叶!她想起来了,猛地睁开眼睛,是黛粉叶的汁液!
味辛酸,沾到皮肤会红肿不堪,强烈痛痒!
好狠的招!若不是她嗅觉比常人灵敏,此时早已浑身痛痒难耐了。
她心如明镜一般,安府中只有蕙若阁种着黛粉叶。
看来那日把毓芝气得够呛啊!
她本来不再打算招惹毓芝,没亲情就罢了,也没必要结仇,可我不犯人,人来犯我,她也必是要还回去的!
小令看灵芝发呆,怯生生道:“姑娘,这。”
灵芝将瓷盒递过去,心中已有了定计:“小心拿好,可别沾了里面的东西。”
她将鬓间湿发拨到脑后,安抚小令:“你洒得好,这澡豆中放了会让人皮肤痛痒的药。”
小令惊恐抬头,一着急又差点摔了瓷盒:“那奴婢赶紧去倒掉!可是怎么会?是不是奴婢不小心,混进去东西了?”
“不。”灵芝微笑着阻止她:“不关你事,你且先将这瓷盒放好,明日自有用处,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第二日一大早,灵芝叫来槿姝交代了几句,又让小令将自己脖颈手臂处擦上一片一片艳红的胭脂,穿好衣裳,就到蕙若阁叩门去了。
京城寸土寸金,蕙若阁也并不大,成品字形的一进院落,毓芝一个人住也绰绰有余了。
当门影壁旁,便是高高两排黛粉叶,即使在草木凋敝的深秋,也青郁葱葱,叶上粉白的脉络似花纹般蜿蜒,远远望去,似一排开得正烈的银簪菊。
当真是庭院好景观!
灵芝望着冷冷一笑,再装作痛苦慌张的模样,揪着袖子,匆匆往正房去。
“哟!稀客!三妹怎么来了?”毓芝早早就得到通报,心中暗想着必是事成了,便得意洋洋盘腿坐在炕上等着灵芝来,好看看她的狼狈样。
只不过,没想到这家伙真够精的,这么快就找到自己这儿来了。
“大姐!”灵芝进屋便委委屈屈见了礼,用袖子捂着脸假装呜咽:“大姐救我!”
这般装腔作势的作戏,前世她还真没做过,怕露了馅儿,故用袖子遮遮掩掩。
毓芝看她低声下气的模样,几乎要笑出花儿来,强忍着探着身子假装关切无比:“这是怎么了?”
灵芝撩起袖子,双臂红块斑斑,又解开蛋青竹叶纹褙子对襟上的莲花盘扣,扯开中衣竖领,隐约露出红红一片:“求大姐赐解药!”
毓芝看得真切,抿着笑往后一靠,倚在烟霞色绣瑞鹤红日的万字纹大迎枕上:
“这是怎么搞的,我这儿有什么解药啊?你不是可有本事了吗?怎么不找父亲去呀?”
灵芝装作无奈又害怕的样子:
“是三妹不懂事,冲撞了大姐,只求大姐赐药,妹妹以后再不敢了!”
毓芝心头大快,看她在自己跟前俯首称臣的感觉真是太爽了,不觉飘得更高,也顾不上掩饰: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算你还识相,不过呢,这可没有解药,你且熬上三日,多洗洗身子自然就好了!”
想着她还要这般熬上几日,更是高兴,又叫来望桃:
“把夏天时候应姐姐送我那薄荷膏子给三姑娘拿一盒。难受的时候抹上点,清清凉凉,必定是很舒服的。”
后一句是对灵芝说的。
灵芝见她连掩饰都不屑,一颗心愈加冷下去。
如此捉弄人,不但没有愧疚反而以此为乐,当自己是什么?砧板上的鱼肉么?
她抬起袖子遮住脸,假装呜呜咽咽哭泣起来。
毓芝又借着长姐身份作势教导了几句。
待望桃拿了薄荷膏过来,接过收到袖中,一面假装抹泪,一面借着袖子缝隙往外看去,见槿姝紫色的衣衫在窗棂处一闪,站起身道:
“谢大姐,愿妹妹他日也能有这般帮到大姐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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