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三月三这日,一大早,安府东南角门大开,一辆辆蓝帷布桐油马车鱼贯而出,载着安家五位少爷姑娘,仆拥婢随,往什刹海东侧帽儿胡同的卫国公府而去。
马车直接穿过卫国公府二门,又驶过一扇广亮门,方停了下来。
灵芝等了一会儿,便听见槿姝的声音:“姑娘,到了。”
接着小令掀起帘子,扶着灵芝出了马车。
前方有两个美婢迎了过来,灵芝心中暗叹,果然如云霜所说,卫国公府只用美人儿。迎客指路这等粗事,本该由婆子来,这儿却是这么两个水灵灵的丫环。
头上还簪着刚抽芽的鹅黄迎春花,上身均着鹅黄云水纹比甲,春意盎然,看得人眼前一亮。
灵芝紧跟着前面的毓芝、秀芝,微垂着头,目不斜视、身姿端方,稳稳迈着步子往前。
到人府上作客,最忌一到地方便东张西望,四下打量,不仅小家子气,且看着仪态浮躁,失了礼数。
一行人穿过垂花门,走过长长的雕梁着彩的九曲长廊,长廊两侧布满清幽的凤尾竹,既清爽宜人,又挡了视线,保留了园内其他景致的神秘。
行了约半柱香的功夫,又有四个同样着鹅黄竹枝纹比甲的丫鬟迎出来,将她们请进一座四开敞门的三层木阁花厅去。
花厅正门上方,朱漆草书三个大字:揽月轩。
进得花厅,才发现这竟是座水榭,前方临着她们刚过来的园子,隔着宽敞明亮的厅堂,后方同样四开雕花敞门,透着一汪碧水,莹莹汤汤,波纹轻漾,远不见岸。
厅内正中一道大理石九龙浮雕落地屏,将整个空间分成两块,男宾往东,女宾往西。
西边又以六扇二十四节气彩绘紫檀屏风呈之字型隔开,摆了圆凳案几,墙角两列长案,摆满瓜果小食。
毓芝刚进去,就见最外面圆凳坐了几个少女,其中一个身穿孔雀蓝云萝纹织锦褙子,秀美娴静,笑着便迎了过去:“欢姐姐!”
灵芝便知道了,这就是武定侯府应家这一辈唯一的姑娘,应丛欢。
也是她名义上的表姐。
当下过去,微微笑着打了招呼:“欢姐姐好!早该去拜访姐姐了。”
“这是?”应丛欢从未见过灵芝,每次去安家,都只见到毓芝与秀芝,她几乎都差点忘了,安府还有一位姑娘。
其他几位在座的小姐们也都抬起头来,打量着灵芝。
毓芝把头一扭,不满地翻了个白眼。
倒是秀芝接过话头,笑着介绍道:“这是四姑娘灵芝。”
应丛欢这才想起来,六姨还有一个闺女,顿时微红了脸,行礼道:“瞧我这做姐姐的,连这么美一个妹妹都认不出来,可真是失礼了。”
周围的人都懂了,原来这是毓芝的妹妹!
眼下见她二人,一个任性蛮气,一个端庄知礼,立时在心中定了印象,对安毓芝的好感又低了几分。
灵芝知毓芝不欢迎自己呆在这里,她也想寻廷雅云霜去,便道了别,继续往里走。
刚走两步,就一个花影子飞来,拖着她手往里拽:“你可来了!”
不是程云霜又是谁?
她今日着彩绣撒花宫妆褙子,下身垂着七彩锦线编织而成的及地凤尾裙,似花蝴蝶般,俏丽非常。
她拉着灵芝在毓芝等人身旁的屏风后坐下。
“雅姐姐还没来吗?”灵芝道。
“唔。”云霜递了块点心给灵芝:“我早就跟她说,要早点来,这卫国公府的点心可是一绝,特别是这梨花宴上,所有点心菜肴,都是以花入味,新颖奇巧,据说还是世子亲自研制的呢!唔,好吃好吃!”
灵芝接过点心,“噗嗤”笑了,见云霜嘴角都是面渣,不知躲在这里偷吃了多少块点心了。
她也拿起手中的藤萝饼,轻轻咬了一口,确实不错,酥脆鲜香,藤萝特有的清香味徘徊在舌尖,将油酥后的腻气消得干干净净。
云霜从身后端出一张方碟,放到两人身前的茶案上,笑着道:“我将这边每种都捡了块出来,咱们慢慢尝,还有那边的,我让黄鱼儿取去了。”
灵芝看着碟子里,云霜给她介绍道:“喏,茶是桂花茶,这是玫瑰酥、菊花糕、百合果子、糖霜木樨缠、荷花饼……”
果真样样精巧别致,灵芝也不由垂涎三尺。
二人正说着,忽觉四周安静下来,然后是“咚咚”踏地的脚步声。
灵芝抬头看去,只听脚步声越来越近,屏风外忽然进来一个身影,原来是个长得颇为壮实的少女。
只见她穿着甚为华丽,流彩暗花云锦宫妆褙子,十二幅的紫绡翠纹裙,裙角一块巴掌大的碧色澄亮的如意禁步,头上梳着分心髻,一柄单头六尾衔珠流苏金凤钗,两朵碧玉翠叶宝相花簪,煞是富贵堂皇!
可惜,脸大脖粗,膀宽腰圆,这身衣裳在她身上套着,混如个会动的彩绘木头酒桶。
灵芝颇为礼貌地垂下眼,不多作打量,云霜却是眼睁睁盯着,下巴都要掉出来。
那少女转过屏风,一眼看见云霜跟前装着各色点心的盘子,便也不打招呼,眼睛一亮,自顾自就在她们二人对面坐下,拿起一块荷花饼就吃起来。
就在这当口,刚刚安静下来的房间又嗡嗡响起聊天声。
只听一声轻笑从屏风后传来:“哎哟,可开眼界了!京城还有这等人物?人家是老黄瓜刷绿漆,这位啊,我看是胖茄子刷彩漆!”
灵芝尴尬地看了那正大口嚼着荷花饼的姑娘,那说话的,正是毓芝,她定是以为这人走远了。没想到就在这屏风后头,听了个正着。
又听得几位姑娘的轻笑,应丛欢的声音道:“毓妹妹,你上回说……”
显是她也觉得议论人不妥,想将话题转开。
灵芝还以为那胖姑娘被人如此讥笑,会红着脸躲开,不料,她蹭地起身,绕到屏风后,只听一声洪亮嗓门扯着道:“你说谁呢?哪个狗崽子嘴里吐不出象牙呢?”
灵芝与云霜都是面面相觑,这是哪家姑娘,比程云霜这假小子还要粗野百倍!
这可是卫国公府的宴客厅啊!骂人的话张嘴就来,声音还那么大!
云霜捂着嘴,笑得肩膀一抖一抖,趴在灵芝耳边道:“你大姐今儿个可遇到真灾星了!”
只听应丛欢略焦灼的声音传来:“郡主息怒,我这妹妹惯会讲笑话的,前几日还说她自个儿像那戏园子里扮丑的角儿呢!什么话都敢说,偏偏心又好,就嘴利了点,万万没有冒犯郡主的意思!”
毓芝被那少女当众辱骂,蹭地心头火就上来了,又见应丛欢不帮着自己,反而说自己是什么,戏园子里的丑角儿,正要开口骂回去,又听应丛欢叫她郡主!
不由狐疑起来,也不敢再嚣张,生生将口恶气憋回去,撇过脸暗自上火。
灵芝也讶异,这少女竟是郡主,什么郡主?她看向云霜。
云霜也皱着眉,低声道:“如今京中只有郑国公周家的大孙女被封为兰阳郡主,难道就是她?”
灵芝倒吸一口凉气,郑国公周家,那是当今皇后的祖家!
这毓芝,竟然惹上了如今京城最为显赫的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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