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陶转过身子,明艳的脸容闪过厉色,盯着宋谨冷冷一笑。
“为什么?若不是你向钱氏告密,我们怎会被追兵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宋渊又怎会舍了自己性命想出这个法子?”
宣德帝没太明白,脑子涨得发疼,眼中尽是疑惑。
杨陶勾起唇角,眼中却隐现泪光,继续道:“你以为是我们在替他报仇,你错了,是他自己替自己报仇,这一刻,早在他将剑横在自己脖子上时,就已经预料到了。”
宣德帝渐渐有些听懂了,双手抖得更厉害,他努力抓紧床榻让自己静下来,“大哥,他,他是自杀?”
杨陶的语声有些沙哑:“对,他用自己性命,换了我们所有当时和他在一起的人性命。他的头,是我亲手割下的。许绎只不过是背了个叛主之名,好回宫博取钱氏信任,你在许绎主动找上你,请你回宫之时,就没生疑过吗?”
宣德帝脑中似炸裂一般刺疼,生疑?
他当时欢喜不已,有许绎这个能文能武的臂膀愿助他一臂之力登上大宝,他高兴都来不及,哪还有时间去怀疑?
更何况,许绎在他眼中,就是个为利益不择手段的小人,眼看钱皇后在朝中不稳,搭上他这个王爷,许绎的选择也不算没有道理。
宣德帝听得耳朵中“咯咯咯”直响,一定神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牙齿打架的声音,他努力咽下口唾沫,看向许振的眼神更加恨毒,“你们,你们一直在骗我!”
宋珩接过话头,目色似寒剑:“本来只想借你力,查查究竟出卖我父亲的是谁。以前我们只是怀疑你,可直到看到香家以《天香谱》传出来的讯息,才知道原来那个狼心狗肺的小人就是你。怎么?不服?不服来杀我呀?”
宋珩戏谑一笑,宣德帝死死咬住牙关,却只能将愤怒吞回肚子里。
“那你从回宫的时候就开始筹谋了?我竟然还以为你是个不中用的废物!”
他话音刚落,脸上便“啪”,挨了阿文一个刮辣辣的耳光,“呸,小人,就你这样出卖恩人的才是废物。”
宋珩一抬手止住阿文,眼底闪过杀意:“你想死得明白些是吗?满足你。”
他站起身来,走到杨陶身畔,“我知道你定会防着我,就算我没想复仇,你也不会容忍我在你眼皮子底下安逸下去。所以一开始,我就趁机出现在宋桢面前,他是宗室长辈,见到宋家子弟,定会好好安置,更何况我父亲与他关系也不一般。”
“如此一来,你也只能当着天下人的面将我好好养在宫中。而我的力量,暂时都蛰伏起来,因为,我有更好的拿回这天下的办法,那就是你们一家人各自的私心。”
“你想从周家手中夺权,周家想力保宋玙,贤妃与宋琰想夺太子之位,真乱,啧啧。”
“不过对我来说,越乱越好,于是我从宋琰下手,先助他铲除金家,周家与宋琰此消彼长,双方之间的矛盾也越来越激烈。”
“再然后,我与宋琰合谋,一步步把周家拉下马,于此同时,将宋琰底下的势力,一步步换成我的人。”
宋珩站定在宣德帝面前,居高临下睨视着他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哦,你还不知道吧?当时追随在我父亲身边的,除了许振的父亲,还有三个人。”
宣德帝瑟缩着抖了抖,动了动木然的眼珠子,“那三个人,都在朕身边?”
他绝望地看着宋珩,“你要什么,朕都给你,要多少银子,朕把库银都给你!”
宋珩摇摇头,嗤一声笑:“你不是想知道有哪三个人吗?”
“一个是汇丰东家,也是你的老朋友,叶秀玉的哥哥叶维青,他们叶家在起事当日都跟随我父亲离京而去,秀玉姨为保护我,中箭身亡,而叶大叔则随着我母亲闯荡江湖,辅佐她创立起汇丰,后又盘下福寿斋,售卖篆香。”
“以汇丰今日的财力,怕比你这刚刚收拾完钱氏手里烂摊子的国库都充盈得多。”
宣德帝彻底萎靡下去,他就知道汇丰跟杨陶定有关系!却没想到,原来叶家从始至终都和杨陶在一起!
“那程家?”程家和叶家有姻亲,若程铨真是效忠于宣德帝的人,叶家又怎会娶程家姑娘?”
宋珩微微一笑,“程阁老这些年,帮你治这天下,可出了不少力气,不然,就凭你那点偷鸡摸狗的本事,又如何能掌这民生经略?”
“逸风,你爹来了吗?”宋珩笑着往外招呼。
程逸风一步跨过鲛珠帘,拱手抱拳道:“他正在誊写皇上的罪己诏发往各府州,一会儿便来。”
宣德帝的怀疑得到证实,被骗的愤怒、屈辱、不甘,统统涌上来,手指紧紧扣在床板上,五脏六腑似都被烈火炙烤一般。
难怪,难怪程铨的立场一直在太子和宋琰之间摇摆不定,他还以为他是因为忠君,只忠于他一人,却没想到,他根本就是在挑拨离间!
见哪边弱便帮哪边,借他之力,生生一步步割下太子和宋琰的肉!
宣德帝再经受不住,一口血“哇”地喷出来,他抬手擦拭过嘴角,龙袍宽袖金黄边染上一片血红。
他放下手,喃喃问道:“还有一人是谁?”
他死也要死个明白!
宋珩勾着唇角,冷冷看着他一副将死的模样,“还有一位,便是当今西山大营统领,邓钟岳邓将军。为了今日,他潜伏西北十余年,本来我们的打算,是在哈密建立起自己的据点,到时就算事败,也有一争之力。后来发现你有意用宋琰夺了周家在哈密的势力,就顺势借你之力,让邓将军来京了。”
宣德帝又觉得喉头腥甜,邓钟岳,他还以为是宋琰的人!
如今掌着西山大营,把神机营与神枢营都囊如麾下,好狠!宋珩竟然毫无声息就将他给架空了起来!
程铨、程逸风、邓钟岳、许振父子,里里外外,将他围了个严实!
宋珩冷眼看过去,又加了一句,“哦,对,还有直隶大营的杨怀安,也是我们的人。还有让你中毒生病的,不是安家动手过的金猊玉兔香,而是那绿萼梅中,本身就填了拟梅香的毒药。所以,安家只是先你一步去向我父亲忏悔而已,你也不要错怪了安家。”
宣德帝已绝望得无动于衷。
就算宋珩告诉他宁玉凤都是他的人,他都不再会惊叹半分。
他终于明白他为何会落到今日这地步了!
“宁玉凤人呢?”他忽然想起宁玉凤。
“这儿呢。”门外传来一个回答他的声音。
“啪。”已只剩一口气的宁玉凤被许绎扔在地上,干瞪着眼望着宣德帝,喉咙里呼呼直响。
许振朝宣德帝浅浅一笑,“皇上您看,我就说,父亲会来给您惊喜的。”
宣德帝看着几年不见的许绎,还有许绎身后那个脸孔看起来极眼熟的和尚,嘴唇张了又张,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灵芝站起身迎上去,“爹。”
她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在人前喊一声爹!
宣德帝本已干涸的表情又突兀得拧曲起来,爹?
这安灵芝,是许绎的女儿?!
“她?是你女儿?”宣德帝愕然张大嘴,难以置信地看着许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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