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毓芝走远,灵芝才离开清欢院,拎着绣球灯,往芝兰阁走去。
芝兰阁内,除了宋珩,还有一个男子也在。
“安毓芝走了?”宋珩搓了搓灵芝冰凉的手,把她拽到暖炕上坐下。
“是。她很着急,是偷偷过来的。”灵芝说着,将信递给宋珩,“秦王让她送来的。”
宋珩打开信封口,展开信纸映着烛光扫了一眼,然后将信纸一角放到跳动的烛火上点燃。
“宋琰特意告诉我,皇上想对我动手了,他明日还会微服出宫去汇丰。”
坐在暖炕另一头的许振似对这二人的亲密模样见怪不怪,垂着眼根本不曾抬一下,凝视着面前杯中的茶叶,淡淡道:“他倒是个有心的。你说宋琰是真看不出你的心思,还是想借你手干掉宣德帝?”
宋珩勾起嘴角笑笑,“似乎都不是。”
他顿一顿,颇有些感慨,“这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对人对物,不易动心,可一旦能得他认可,他便会不再动摇。我曾给他用过香果茶,他的心思还算坦荡。”
宋琰的性子,就算贤妃再怎么引导,外表再冷,内里也还有几分热。
许振抬起眼来,也笑了笑,“有他和宁福的消息,想来错不了,皇上明日难道真会去汇丰?”
宋珩点点头,“有所准备总是好的,准不准,明日就知道了。”
“要动手吗?”许振眼眸半眯。
宋珩摇摇头,“不方便,且有宁玉凤在,四周影卫必定也多,咱们一夜之间,做不好周密的布置,怕有闪失。若要出手,必须一击即中。”
“不过。”宋珩话音一转,看向许振,“咱们可以先吓吓他。”
宣德帝自打进了这皇宫,就不再想出去。
小时候,他在这宫城里瑟瑟缩缩,被嘲笑过,被责骂过,还被哥哥们拳打脚踢戏弄过。
可如今,他们都在土里,他却成了这宫城里唯一的真正的主人,这大周天下的主人。
这让他恨不得时时呆在这里,在每一块砖每一片瓦上都刻下自己的印记。
宫外?
那些市井坊间的浑浊气息,又怎比得上紫禁城内的仙宫琼林,玉树珠花。
所以这是他登基以来,第一次微服出宫。
他扮作富商,宁玉凤扮作随从,二人轻车从简,从东华门出来,便绕过东四往正阳门大街上行去。
马车到了汇丰门口停下。
宁玉凤撩起帘子,“老爷,到了。”
宣德帝下了车,扫了一眼气势华贵的五扇黑漆大方门脸,踱步进店里。
立时有小二迎了上来,“客官您是存银还是……”
不待他说完,宣德帝便挥手打断他:“你们东家在吗?”
小二迟疑着打了个哈哈:“您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小的说,东家这会儿也不知在不在。”
宣德帝端着眉。
宁玉凤冷冷看了一眼那小二,开口道:“我们家老爷有大买卖,但只能和你们东家谈,你还是先去后头问问吧。”
“这个……”小二苦笑着,“您也得先给透个底儿,这大买卖是?”
“通号银票。”宣德帝吐出四个字。
小二眼一亮,所谓通号银票,便是数家钱庄联合起来,共同发行的一种银票,只要是参加联合的钱庄,任何一家都能以这银票兑钱,这是汇丰一直以来都在努力促成的事儿。
但无奈各钱庄间分歧太大,久久谈不拢。
小二听说这事,忙请二人到后头包厢坐下,往里通报去了。
宣德帝手里的茶刚刚捧上,后头人就来了。
“这是我们胡掌柜,这位是……”
“景老爷。”宁玉凤接口道,“昭通钱庄东家。”
胡掌柜震了震,昭通钱庄是江南与汇丰齐名的钱庄铺子,这东家竟然亲自找上门来了?
宣德帝抬眼看了看来人,淡淡道:“掌柜不行,得见了东家才能谈。”
胡掌柜在后园里拦下叶鸿,将前头事情说了一遍。
叶鸿皱了皱眉,他很少亲自处理钱庄的事情。
“既然他要见东家才能谈,您就去露个面儿,凡事有我在旁边顶着。”胡掌柜笑呵呵道。
“那去看看吧。”叶鸿转身往前走,却和身旁的随从打了个眼色。
宣德帝没见过叶鸿,叶鸿可是在元宵灯会上见过这位。
一进门,就认出他来。
“景老爷,久仰久仰!”叶鸿不动声色。
宣德帝挂着浅笑打了招呼,一双眼在叶鸿面门上睃来睃去,似要将他看个通透。
他不管叶鸿是不是会认出他来,只要见到叶家的人让他看看就行。
笑脸,圆眼,温柔和婉,有五分像!
他放下了手头的茶,深深看着叶鸿:“叶秀玉是你什么人?”
叶鸿一愣,“景老爷认识我姑姑?”
宣德帝猛地抓紧了手头茶杯。
果然,果然是那个叶家!
记忆瞬间被扯回三十年前,那时他还是十三岁的少年,最喜跟在大哥宋渊身后,和他宫里宫外的窜。
那时候宋渊已经和杨陶互生情意,有事没事都往香家铺子里跑。
香家的香铺也很奇特,别人的铺子就是铺子,他们家的铺子那是一片奇美无比的园子,各种篆香配在奇花异草间供人嗅赏,似在京城人间烟火中造出来的一片仙境。
打理那园子花木的人家便姓叶,和香家交好。
一日宋渊与杨陶撇下他,不知跑哪儿去了,他自个儿在园子里逛,被一盘流云生瀑般的篆香所吸引,忍不住碰了碰那山石形状的香炉顶上那朵莲花峰纹样的篆香。
“你瞎碰什么呢?这香可得十两金一盘,碰坏了你赔得起吗?”香家年仅十二岁的三少爷不知从哪儿蹦了出来,一把拍下他伸出去的手。
那时候他连个郡王封号都没有,就是个宫女所生又不得宠的落魄皇子,就连香家这样的人家都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
“就知道跟在太子屁股后头,一看就是讨饭样。”少年人说话又狂又毒。
他垂下头,攥紧的拳头深处,指甲掐到肉里。
“三少爷,您脚底下踩的这花儿,二十两金一株,我是找您赔呢,还是告诉二奶奶去?”
直到今日想来,那声音仍犹如天籁,将他从那难堪羞愤的深渊中解救出来。
他抬起头,见到一个双手叉腰的绿衣少女,嘴上说着狠话,面上却笑得温婉如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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