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在谈论安家的,还有紫禁城西门外不远处一所高门大宅。
“安三已经死了,咱们的人折损十七个,其余的都撤了回来。”说话的人单膝跪地,身着黑衣。
一人背着手,身量魁梧,立于窗前并不回头,声线阴冷,只淡淡吩咐:“这线不要了,断干净点。以后再找机会。”
“是!”黑衣人应完,退了出去。
———
西山,不是一座山,是一大片山。
位于京西,从北长城绵延往南,起伏数千里。
皇陵便位于西山群山西北角中,许是为了沾染到王气,京师中人都以西边建墓为荣。
渐渐的,上到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从雕瓦镶玉的拱墓陵园,到衰草木碑的土馒头坟场,大大小小,藏在西山莽原之中。
中秋刚过,官道旁的野菊已簇簇盛放,黄白相间,遮了连天衰草,透着冬天来临之前最后的暖意。
安家的马车队停在一条入山小路前。
安二好不容易才打听到,香家的族墓在这里。
他来到灵芝马车前,等小令扶了灵芝下车,低声嘱咐道:“就在这山上,要不要我陪你上去?”
灵芝一身素衣,头簪白绢花,衬得容色比平日的清丽更添几分堪堪怜意,闻言摇摇头:
“多谢父亲,我想自己去看看。”
安二根本不想去,他暗自松口气,叮咛道:“早些下来,走山路时小心点。”
灵芝点点头,福了一礼,带着小令拎着香盒往山上走去。
小令如今也知道了,姑娘并不是安家四姑娘,是安家表姑娘。
对她来说,除了更同情姑娘,其他没什么变化。
反正姑娘就是她的姑娘。
山路蜿蜒往上,青石板铺就而成,两侧青苔苍翠,中间却光滑发白,显是有人常走,不过她们二人一路上来,只见低矮灌木丛生,并未见到人影。
到了山腰,山路忽折往山坳中去,又沿路转过一道弯,只见一座青石墓碑立在一个偌大的土丘跟前。
丘上土石平整,无野蒿衰草,丘边整齐码着碎石块,显是有人精心打理,碑前还有一束野菊。
灵芝本平静的心在见到墓碑的刹那,还是忍不住翻起滔天巨浪,她接过小令手中的线香:“我想一个人去。”
小令明白姑娘的心境,点点头,乖觉地转到山路弯道外。
灵芝如同朝圣一般,一步一步,走到碑前。
那是一块密密麻麻刻满小字的青石碑。
据安二所言,这是勇戾太子案正名之后,有人重新给香家人迁冢立碑的。
只是由于香家族人当初被扔进乱坟岗,残肢骸骨混在一起,已没法分开下葬,只好合葬一穴。
立碑祭奠的,该是那献上野菊之人吧。
灵芝猜度着,在碑前跪下,用手指一点点摸索过上面端正的隶书刻字。
香家长房,香家二房,香家三房…
找到了,她手指微微颤抖,停在那处,香家三房,第五子,香夏,字存秋,妻安氏怀素。
灵芝心头一酸,眼泪又止不住地落下来。
“爹,娘,不孝女来看你们了。”
她小小的身子跪在大大的土丘前,素衣白衫,纤手点燃线香,青烟绕着墓碑,袅袅飘散向土丘之上,如哀思,绵绵不绝。
也不知跪了多久,忽身后响起细碎的脚步声,一阵似枫叶的木香味飘过来。
灵芝抹干泪,这不是小令的气息,她愕然回头。
见山路的那一头,一片枫树林之后钻出一个人来。
那人与安二老爷差不多年纪,身量高长,形如鹤立,也身着素白长袍,头挽道士髻,衣袂翻飞,眉目敛敛,灰白长须垂胸,望之清俊儒雅。
看见灵芝,面露诧异之色,几步来到灵芝跟前,上下打量着她:“你是香家什么人?”
灵芝也不妨会在此处遇到外人,见他开口便道出香家,凭直觉猜测这是奉上碑前野菊之人。
遂起身,与来人福了一福,恭敬道:“奴乃香家远亲,特来拜祭,不知大人是香家何人?”
那人见她举止端正,面容精致,必是大户人家出身,道是香家远亲,也不足为奇,微微点点头:“老夫乃香家旧友。”
灵芝见他不透露姓名,也不便再追问,只当与自己一般,因香家当年是罪族,不好光明正大拜祭。
又忍不住好奇道:“这碑石是否大人您所刻?”
那人走到青石碑前,抬手摩挲着碑沿,点点头:“也只能这样而已。”
灵芝当即屈膝福礼:“奴代香家人谢过大人。”
那人微微一笑,也不再多言,抬脚往山下走去,一把清扬的声音传来:“逝者已矣,生者当生,小姑娘还请节哀。”
灵芝见他身影隐去,那木香味却仍在,往枫林那头看去,才发现林间隐约还有一小小坟丘。
她好奇过去一看,也是一座小小青石碑,碑前燃着三柱线香,幽幽飘着枫叶香气。
原来刚才那人在此处。
她细看碑上刻字:香家长女香念枫之衣冠冢。
“香念枫。”她低低念着那个名字,心中奇怪,为何此人单独立碑在这里,且只是衣冠冢?
也不知刚才那人与香家是什么关系,单独为此女燃香,该是关系匪浅吧。
灵芝收了好奇,见日已西斜,又到坟丘前拜了三拜,下山而去。
却说安家除了内贼,又大力将永安坊整顿了一遍,凡平日里与王掌事、邢香师来往过密的人,皆被清扫一空。
一时人手不足,不得不稍稍缩减了安家自个儿的产香量。
正好严氏想将安家产业渐渐挪到北方来,南边的铺子也裁撤了一大部分。
对安二来讲,损失不得不说颇为惨重。
但他忙着调香院的差使,也无暇分身,只好将希望寄托在安敄与灵芝身上。
安敄日日学习经营铺子,灵芝则是替他研制新香。
安敄虽无甚制香的天分,对经商倒颇为感兴趣,看见算盘账册,比看见香料香器让他舒服得多。
他找到了兴趣所在,对灵芝的敌视感倒是少了很多,女子嘛,迟早要出嫁的,她还能分了一半香坊去不成?
永安坊终究都是自己的。
灵芝则是如鱼得水,在永安坊中有了更大的权利,可以自由自在地研制新香。
她有了新的目标,研制引魂香。
那是她翻阅《天香谱》时偷偷记下来的一味和香。
按那香效所说,嗅入此香者,心魂失主,可按用香者指令行事。消香三刻后即醒,无知无觉,与人无害。
此香可比她现在防身用的迷香厉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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