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思没想到最先受不了的人是她自己。

　　去了御膳房，徐大娘和其他人正围着一张长桌吃晚饭，听侍书说两人也是来吃饭的，她便将粗眉一挑，鼻子里哼出了一声，声音大剌剌地嘲讽道：“哟，清禾大小姐回来了？你不是攀了高枝儿去贵妃娘娘身边儿么，怎么娘娘连口饭也舍不得给你吃，这就是养条狗也得喂点儿东西啊，该不会是你惹怒了娘娘被赶回来的吧？”

　　秦思思饿得发晕，没力气和她吵，眼睛只盯着桌上的饭菜。

　　侍书小声地求她，“徐大娘，清禾中午、晚上都没吃，您就别说她了，先让她吃点儿东西好么？”

　　徐大娘冷笑一声，“想得美！这宫女的饭菜是按时按量发放的，她自己迟了，那就该饿着，若是她半夜来吃，我是不是还得爬起来给她预备饭菜？什么东西！真当自己是什么主子娘娘了？”

　　“不吃就不吃！”秦思思很有骨气地冷声道。

　　辛木大约是听见屋里的动静，他揭开了帘子进来，瘦削高挑的身影在屋子里很显眼，他没有看其他人，只是几分恭敬地看着秦思思，“姑娘，怎么了？”

　　谁不知道他是正得宠的殿下身边儿的属下，他这么恭敬地对她，就是在为她找回场面。

　　秦思思却偏不领情，她饿死也不要依靠那个混蛋的关系。

　　她扭过头不看辛木，一副不认识的模样。

　　徐大娘等人哪儿会在意一个小宫女态度如何，见了辛木就跟见了亲人似的欢喜，又是请他坐，又是沏茶给他喝，还问他吃没吃，似乎预备为他重新做一桌美味佳肴出来。

　　秦思思气得头更晕了，对她就跟打发叫花子似的口气，辛木一来就成了大爷似的被捧着，这些人势力、谄媚、恶心，她再也看不下去，扭头就往外走了。

　　侍书忙跟了上去，“清禾！你到底在气什么，那位大人不是好心在帮你吗，有他在，你就可以吃得很好啊！”

　　秦思思大声控诉，“你没看他们那副嘴脸多讨人厌？多瞧不起人？我要是吃了，岂不是很没面子？”

　　侍书忍不住辩解道：“那位大人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

　　秦思思冷笑，“他那是心底里看不起我！”

　　“别人的看法有那么重要吗？”辛木不知什么时候又跟了上来，表情淡淡的，“如果你是为那些人的轻蔑而生气，那你只怕要气死了，宫女本就没什么可让人尊敬的地方。”

　　秦思思猛地转过身，瞪着他，“宫女就不是人了吗？没有尊严，没有人权，没有地位可言？”

　　辛木一针见血、毫无感情地道：“没有。”

　　他直白的话只让人感到愤怒，秦思思想要反驳，却又无话可说，宫里的确是个尊卑分明、趋炎附势的世界。

　　她只好咬牙道：“这不公平！”

　　辛木看她的眼神很奇怪，笑得有些嘲讽，“姑娘入宫也有一两年了，现在还没认清现实么？公平就是一个笑话罢了。”

　　秦思思怔住。

　　辛木缓步走了过来，将手里的食盒和包袱一并递到她的手里，略有深意地道：“姑娘，或许你觉得殿下对你好是理所应当，但你要记住，他今日可以对你好，明日也可以对你不好，你若是再这样不知天高地厚，将来切莫后悔不及。”

　　秦思思心里微微松动，却又咬牙坚持道：“谁稀罕！东西我收下了，但你告诉他，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我不是那种贪慕虚荣的宫女，我对他的地位、权势、财富没有半分兴致！”

　　辛木微笑，目光里没有意外，平静地看她，道：“宫里是最能消磨骨气的地方，希望你这份清高傲气可以坚持得久一些。”

　　秦思思回他一笑，“你放心，我就是死也不会去缠着你家主子。”

　　辛木道：“在下会替姑娘转告。”

　　秦思思道：“转告什么？”

　　辛木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道：“所有。殿下听了姑娘这些豪言壮语，相信也不会再来打扰姑娘了，姑娘大可以高枕无忧地过你自己的宫女生活。”

　　听出他的讽刺，秦思思咬牙道：“宫女又如何？你不也只是个奴才？”

　　辛木淡淡道：“还是有点儿区别的，至少我是个称职且长命的奴才，至于姑娘……”

　　秦思思瞪起眼睛，“你咒我短命的意思？”

　　辛木道：“在下不敢，只是姑娘这样身体弱、吃不得苦受不了气、还一堆小姐脾气的宫女……可能没哪个主子容得下。”

　　她有他说的那么差劲吗？

　　秦思思愤怒的同时忍不住反省自己。

　　“这么说也未免太过分了吧？”忽然有人含笑道，“小辣椒还是有很多优点的。”

　　暮色苍苍，一条人影缓缓走近，锦衣华服，眉眼倜傥、风流，唇角还含着几分揶揄的坏笑，散发着一种迷人的魅力，很能迷惑养在深闺的纯真少女。

　　秦思思见了他，蹙眉道：“怎么是你？”

　　赵荡笑，“是我。”

　　秦思思口气不大好，“你又来做什么？”

　　赵荡却是将她手里头的东西夺过来，扔还给了辛木，见辛木蹙眉，他笑道：“告诉赵督主，小辣椒是我的女人，不需要他的照顾。”

　　秦思思正想澄清，却又觉着这样或许那混蛋就不来找她了，也就忍着没开口。

　　辛木目光在两人面上转了转，似有所领悟，道：“三皇子的话，奴才会转告的，姑娘的话，奴才也会一并转告。”

　　赵荡拉着秦思思的手就走了。

　　秦思思挣脱不掉，恼怒地道：“三皇子殿下，您老人家有何吩咐直说就是，别拉拉扯扯的！”

　　赵荡停了下来，转脸看她，英挺的眉毛蹙了蹙，带着好笑、逗弄的语气道：“你这会儿倒是懂规矩了，不过不必那么尊敬小爷，我不介意你叫一声……赵哥哥。”

　　秦思思恶寒地看着他，“很恶心好不好？”

　　赵荡意外地眨了眨眼，耸了耸肩膀，“爷也这么觉得，不过……那些千金贵女总爱这么叫，还以为你也喜欢。”

　　秦思思总算抽出了自己的手，她嫌恶地擦了擦手，道：“我不过是个宫女，哪儿敢和她们一样那么叫你？”

　　赵荡懒洋洋地道：“少胡扯了，你要不说你是宫女，你这副嚣张的态度都可以去当公主了。”

　　秦思思一愣，摸了摸鼻子，心虚地问：“我真有那么嚣张吗？”

　　赵荡眯了眯眼睛，看着她，笑道：“你会在意？我还以为你是故意这样做来吸引别人注意的。”

　　秦思思受了屈辱般叫道：“我没有！”

　　赵荡笑了笑，“但事实是你的确吸引了别人的注意，比如……赵督主，比如南宫，再比如……”他俯下身，一张俊美的脸在她面前放大，“我！”

　　秦思思一怔，茫然地道：“你别取笑我了，我又没做过宫女，哪儿知道宫女到底该是什么样子？”

　　赵荡微微眯眼，“没做过？”

　　秦思思自觉失言，忙补救道：“我是说没做过抛头露面的宫女啊，以前我就是在御膳房埋头烧火而已，不需要考虑那么多。”

　　赵荡直起了身，身形颀长高大，在昏黑的光线里，他那种慵懒迷人的气质更浓郁了，低沉沙哑的笑声就像是羽毛刷过人的心尖，“那么你现在也不需要考虑那么多。”

　　秦思思道：“那怎么行？我会学着做好一个宫女的。”

　　赵荡却是伸手搂住了她的腰，离她很近很近，几乎就要贴上她的唇，自负狂妄地道：“不是说了么，做我的女人，你就不再是一个宫女，你想怎样就可以怎样。”

　　秦思思别开了脸，推开他的手，同他保持了一个安全距离，方道：“你干嘛非得缠着我？你爱上我了？”

　　赵荡一愣，接着就忽然笑出了声，“你认真的吗？”

　　秦思思不明白哪里好笑了，如果两个人没有爱，那干嘛还要在一起？这不是很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她恼了，“我不能认真？”

　　赵荡忍住笑，做了个安抚的手势，同她说话的模样就像是对三岁小孩儿，温柔又蛊惑，“既然可以做人上人，你又为何非得做个任人辱骂践踏的奴才呢？做了我的女人，你想要的，我可以给你，我们一定会过得很愉悦、开心、快乐。”

　　可惜她不是三岁小孩儿，他这番话，她连一个字也不信。

　　秦思思讽刺地道：“快乐的人只是你自己罢？我想要的，你永远给不起。”

　　赵荡盯着她，目光自负、高傲，极有贵公子的气势，“你说，你想要什么？”

　　他似乎真以为他能给得起一切。

　　秦思思忍不住想看他挫败的表情，“如果我说爱呢？”

　　赵荡果然一愣，表情有些啼笑皆非，“你是说你要我……爱你？”

　　他特别地加重了“爱”这个字眼。

　　秦思思执着地盯着他，“做不到吗？”

　　赵荡失笑，“这……”

　　他听过女人要他喜欢她，要他陪着她，要他送礼物，甚至要他娶她……

　　但从没有一个女人敢奢望他会爱她。

　　秦思思看他的表情也知道自己问了蠢话，她冷笑道：“既然你做不到，那么你就没资格要我做你的女人。”

　　赵荡揉了揉眉心，开始只觉得她漂亮、新鲜、大胆，他还没试过这一种风格的姑娘，但看起来她未免有些太难搞。

　　他带了几分慎重的神色看她，“你只和你爱的人做那种事？”

　　他忽然问得这么直接，她有点儿恼怒地瞪他，“反正你不是！”

　　赵荡居然点了点头，又懒洋洋地眯起了眼，“是的，我不是。”

　　秦思思冷淡地道：“我是！你总不至于会强迫我吧？”

　　赵荡笑了，“我不是那么不君子的人。”

　　秦思思笑得嘲讽，“那你可以让开了吗，我想回去睡一觉，我饿得头晕眼花，没有工夫搭理你。”

　　赵荡觉得不该笑，但他实在忍不住又笑出了声，“我可以走，不过我还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秦思思不耐烦，“什么？”

　　赵荡掩唇咳了咳，低声道：“我看见赵督主亲了你，你没有拒绝，是不是表示……你觉得他是爱你的？”

　　秦思思愣了愣，一股火冒出来，低吼，“你闭嘴！”

　　没想到她这么大反应，赵荡眸光微动，温和地道：“好了，我的问题没了，不过我可以请你去我的宫里吃顿饭么？”

　　秦思思道：“不去！”

　　她的肚子却很识时务地咕咕叫。

　　赵荡忍住笑，“就当是我请朋友吃饭好了，这点儿薄面你总该给吧？”

　　秦思思仰头看他，“你要和宫女做朋友？”

　　赵荡点头，慵懒地勾了勾唇角，漫不经心地道：“哪条律法规定宫女不能和皇子交朋友？”

　　秦思思道：“没有。”

　　赵荡做了个很绅士的邀请姿势，“那么清禾姑娘可以跟我走了吧？”

　　秦思思想了下，道：“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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