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只要还没有泯灭他的良心，害了人就一定会失眠，会不安，会恍惚。

　　秦思思已经连续几天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黑眼圈儿很重，脸色也很白，要是搁在大晚上被人瞧见了，活脱脱的就是一飘飘忽忽的女鬼形象。

　　她被困在了长夜宫，宫里的奴才也很听赵昀的话，好说歹说就是不肯告诉她南宫玉的情况。

　　万一，南宫玉还是没挺过去，死了呢？

　　她不就成了……杀人犯？

　　这个想法令她胆战心惊，她可是连鸡也没敢杀过一只，若真的将南宫玉给害死了，她觉得自己死也会死不瞑目了。

　　她甚至连做梦都梦到南宫玉从坟墓里爬出来找她算账。

　　秦思思终于忍不住去找了赵昀。

　　赵昀刚吃过早饭，正坐在一张铺着狐皮的软榻上喝茶，猛不丁瞧见了秦思思站在门口眼神幽幽地看着他，他没忍住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你跟那儿吓唬谁呢？”

　　秦思思慢吞吞地走了进来，她还记着他骗她的事情，脸色很难看地道：“殿下，你就告诉我，南宫玉到底是不是还活着，成么？”

　　赵昀似乎见她可怜，终于发了那么点儿善心，瞥她一眼，闲闲地道：“有那么个神通广大的国师大人在，他就是走到了鬼门关也得被拉回来啊，你说说你这点儿出息，死了又怎的，那人和你非亲非故，你把自己折腾成这副鬼样儿干嘛？”

　　国师……？

　　对了，国师已经回来了。

　　秦思思忽然就有了几分活力，眼神发亮地看着他，“国师……他在哪儿？”

　　虽说对于天之玉出手救人的事儿挺不满，赵昀本身却是很尊敬国师大人的，上至天子，下至平民，几乎没有人不信仰国师，他在赵国的地位简直就跟神似的。

　　赵昀淡淡道：“国师素来行踪不定，我哪儿知道他在哪？”他瞥她一眼，“怎么着？你还认得国师？”

　　这话一说，他又摇摇头，国师那么厉害的人物，小宫女难免会崇敬几分，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

　　秦思思的回答却出乎了他的意料，“是，我认得。”

　　她自然看得出赵昀对国师的态度还算不错，便想借此出去见国师。

　　赵昀愣了下，眼神微深地看了她一会儿，便嗤笑了一声，“可惜人家不认得你。”

　　秦思思忙又道：“他认得我的，殿下，你能不能让我和国师见一面？”

　　赵昀嘲讽道：“我还想见国师都不容易见着，就凭你还想见国师？”

　　秦思思愣了愣，“你不是皇子么，要召见国师有什么难的？”

　　有什么难的？

　　国师这种神仙似的人物，别说他一个皇子了，就是父皇想见他也得三催四请的，听说国师还是从什么海外的仙山下来的，那上面儿住的可是货真价实的仙长们。

　　赵昀也曾有意拉拢国师，若得了国师相助，皇位还不是唾手可得？偏偏国师那双眼珠子也不知怎么长的，只温和地看了他一眼，他就觉得自己的心思像是被看穿了似的，半句屁话也不敢放了。

　　这些话他自然不会告诉一个宫女，他冷哼一声道：“难倒是不难，可我为何要帮你？”

　　吃一堑长一智，秦思思可不敢再和他做什么交易了，见他似乎不肯答应，便神色淡淡地道：“不帮便算了，奴婢也不过随口说说而已。”

　　赵昀略带嘲讽地勾了勾唇角，“你也还是有点儿自知之明吧，国师什么人，你什么人，就凭你……”

　　他的话故意没说完，却比说完了更让人难堪。

　　秦思思忍着气，在宫里这些天，她别的没学会，就学会了不要轻易相信人和忍耐，在没有绝对的实力之前，和人硬碰硬，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但她也并不因此而想要获得更高的地位，在这样的时代，一个女人要想变得强大起来，只有依附于一个强大的男人，她却已经彻底对男人失望了，她所看到的都是欺骗与侮辱，他们都很看不起女人，或许只认为女人是一种依附于男人生存的菟丝花，柔弱，乖巧，只适合用于玩弄，而不值得用心地平等对待。

　　“奴婢告退。”

　　在她转身要走的时候，赵昀却又扬声道：“等等！”

　　秦思思忍着火气，生硬地道：“殿下还有何吩咐？”

　　赵昀却是将用幽深又含着深意的眼神，将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道：“你确定你不要帮我继续做事了？”

　　他还打算让她害人？

　　秦思思终于忍不住瞪着他，冷笑道：“如今殿下还敢让我做事？不怕我又将事情搞得一团糟了？”

　　赵昀薄唇勾出几分邪肆的笑，“我当然没有这样的打算。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还有什么用处？”

　　秦思思微微一怔，“用处？”

　　赵昀道：“对，我的宫里可不养废人。”

　　秦思思无所谓地道：“那你就将我赶出去好了。”

　　“赶出去？”赵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知道我那么多事儿，你以为我会放你走？”

　　意思是如果她没用了，就只有死路一条么？

　　秦思思蹙了蹙眉，道：“我……我可以帮你做饭，我的厨艺很好。”

　　赵昀显然没料到她会说这个，微微挑眉，“我不缺厨子。”

　　秦思思秀眉皱得更紧，想了会儿，道：“我还会扫地擦桌、端茶递水。”

　　赵昀嗤笑一声，“赶着做这些的人多的是。”

　　秦思思觉得他是在刁难她了，“那么多我一个做这些的也没什么。”

　　赵昀笑，“少你一个也没什么。”

　　似乎她说什么都是错的，他到底什么意思？

　　秦思思口气不好地道：“所以我就什么用也没有？你要杀掉我？那你动手就是了，我要皱一下眉头就是你孙子！”

　　她之所以放了一句狠话，纯粹是觉着反正要死了，至少死之前要显得有骨气、有血性一些，不要连死也被这些皇家的纨绔子弟瞧不起。

　　她是宫女又如何，宫女也是爹生娘养的，凭什么就要受人拨弄，受人轻视，受人打骂？

　　赵昀庆幸自己没有喝茶，不至于又喷出一口茶来，他忍住笑，道：“我可不想平白无故多一个孙子。”他朝她抬了抬下巴，“我还没那么老吧？”

　　是，他当然不老，还年轻得要命，左不过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模样又生得好，就是看着阴沉了些，不太好惹的样子。

　　但那又如何？

　　他难道没听出她的意思是她不怕被他杀掉？

　　秦思思看着他有些轻松恣意的神态，忍不住道：“你不杀我？”

　　赵昀瞥她一眼，“我说了，我还不老，还不需要什么孙子。”

　　“那么……”秦思思真搞不懂他的意思了，“你不杀我，又不放我走，又不要我做事，又不肯养废物，你到底想要我怎样？

　　赵昀眸光幽深地看着她，俊美的脸带着几分诡谲的神情，缓缓道：“我要你做我最宠爱的女人。”

　　妈的智障！

　　“你是不是有毛病？”秦思思觉得他是在玩儿她，她看起来就那么好骗么？

　　赵昀几不可闻地蹙了蹙眉，“谁准你说话这么放肆？”

　　秦思思咬牙讥讽道：“你不是要我做你最宠爱的女人么，那么我放肆一点也没关系吧？”

　　赵昀眸光沉沉地看着她，忽然一笑，“是，一点关系也没有。”

　　秦思思一怔，“你别说你喜欢我。”

　　赵昀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道：“我眼睛还没瞎。”

　　秦思思听懂了，“所以你看不上我？”

　　赵昀不置可否地扬眉。

　　秦思思忍着气，“那你干嘛还说那样的话？”

　　赵昀本是不喜欢奴才多话的，他习惯了发号施令，只需要别人按照他的指示办事就成，最好一个字也不要多话。

　　但很显然的是——她并不是他的那些奴才，她很有自己的想法，他没办法完全地掌控她。

　　赵昀只好很不耐烦地道：“你没听父皇说么，他要我在端午节那天选个大家闺秀出来做正妃。”

　　秦思思想了下，道：“你还不打算娶正妃？”

　　赵昀皱眉道：“不是没打算，只是……还没决定好娶丞相家的大小姐还是大将军家的三小姐。”

　　“……你两个都喜欢？”秦思思有点惊讶，赵昀会在女人之间摇摆不定？

　　赵昀也不怕告诉她，反正她也知道得够了，不差这么一点儿半点儿的。

　　他淡淡道：“丞相的地位比较高，在朝堂上也很有影响力。大将军的地位虽低了些，却是手握重兵。”

　　“……”

　　秦思思无语了，他这哪儿是娶妃，娶的分明是小姐背后的势力而已嘛，他还真是对皇位野心勃勃，难怪他会瞧不上她，她一个只有一张脸的宫女，在他眼里怕是连只蝼蚁都不如。

　　秦思思忍不住嘲讽他，“你干脆两个都娶了。”

　　赵昀似是真考虑过这个问题，他语气似有些惋惜，“这俩女的都是名门贵女中的贵女了，眼界可高着呢，我能娶上一个就得花费不少心思。”

　　“……那你干嘛拉我当挡箭牌？”秦思思看他一眼，“你就直接选一个出来，在端午节那天告诉皇上不就成了。”

　　赵昀以一种“你太天真了”的眼神看她，“父皇会给我挑那种极有背景的女人？他现在心都偏到那孽种身上去了，巴不得我就娶个小官的女儿，没有资本去争去抢呢！”

　　“那你让皇上的心偏在你这儿。”秦思思说着风凉话。

　　赵昀冷笑，道：“父皇还真特么是个情种啊，这么多年就惦记着个死了的女人，那女人的儿子回来了，我拿什么去让父皇喜欢我？我又没有一个将父皇迷得失魂落魄的娘！”

　　秦思思这下算是明白了，“所以你只能借口有了宠妾来推迟选妃？”

　　赵昀看她脸色不好，似乎清楚她在想些什么，忍不住冷笑道：“你少自作多情了，我对你没兴趣，在外头你是我喜欢的女人，在私底下，你就还是个端茶递水的宫女，明白么？”

　　也就是演戏而已了。

　　对她而言似乎没什么损失，只是她到底不大情愿帮他，蹙眉道：“我可以拒绝么？”

　　赵昀轻飘飘地瞥她一眼，却极有威胁力，“如果你想要死无全尸的话。”

　　“……我答应。”也就是个少年而已，居然心肠那么歹毒，皇帝的儿子都是反派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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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宫玉没有被送回家，反倒是直接就在夜央宫住下了，听说他现在也还在昏迷着，秦思思心里愧疚得不行，便求着赵昀带她去探望探望。

　　赵昀竟也是一口就答应了。

　　秦思思倒有点儿意外，转而又想到他估计为了在外人面前和她秀恩爱，好让人知道二皇子已经有了最宠爱的女人，端午节那天选不出正妃来也就显得理所当然了，皇帝必定也不好责怪他的。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会在夜央宫见到赵云泽，但当真的见面时，她的心里还是无法保持绝对的平静。

　　赵云泽果真很重视这位好友，他们去的时候，赵云泽正守在床边儿，似乎一夜未眠的样子，脸色微白，有些憔悴，下巴还长着微微的青色胡茬，看起来有几分颓废的性感。

　　赵昀心里头那么厌恶他，却还能面色如常地同他寒暄了几句，又问了些南宫玉的情况。

　　赵云泽就显得真实多了，他看也没看赵昀一眼，只淡淡地说了句，“他很快就会醒的。”

　　这话也不知是真的还是他自个儿安慰自己的。

　　秦思思也不大注意他们说些什么了，只呆呆地盯着床榻上躺着的男人。

　　几乎每回见南宫玉，他都是一副神采飞扬的模样，眼睛里头也总装着狡黠如狐狸似的笑意。

　　现在，他躺在这儿，闭着眼睛，脸色如纸，一动不动，就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秦思思心里像是被巨石压住了，快要喘不过气来，她看着他，忍不住有点儿想要流泪。

　　“清禾姑娘。”

　　她忽然听见有人叫她，这声音有些熟悉也有些陌生，没有半分情绪，清冷，低沉。

　　她呆呆地转过脸，看见赵云泽坐在床沿上，神色平静又有几分莫测，对她道：“前些日子，你是不是来找过昭阳？”

　　她的大脑忽然就轰鸣了一声，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见，一切都仿佛变得虚无了。

　　他知道了？

　　她并不在意他是不是知道了她做的事情，只是有一种坏事被揭穿的惶惑、心虚、茫然。

　　她的手藏在衣袖里微微发抖，她听见自己声音镇定地道：“不，我没有。”

　　赵云泽淡淡道：“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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