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璃老早之前就觉得慕修跟慕子忱之间的关系怪怪的,以前只觉得是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不好,或者是因为慕修年少之时跌落悬崖之事对他心中造成了许多干扰,所以他也就对别人都生出一层淡淡的疏远。
在听说一点点关于慕修母亲月倾城的事情之后,她觉得是因为当初慕子忱辜负了月倾城,月倾城受了许多苦不说,最后莫名其妙葬生在一场大火之中而皇帝竟然没有彻查,慕修自幼身子弱,刚出生那年是差点保不住性命,从小就被兄弟们瞧不起,只有月倾城能陪在他身边,温柔以待。
她或许有些理解为何慕修即使恢复了前世的记忆,竟还是对此生的经历念念不忘,因为虽然只是转生,但毕竟是真真切切经历过的,就如自己一样,自己经历着苏璃的生活,自小感受到风离与苏城对她的百般关爱,实际上相比较而言,她是十分幸运的了。
苏璃想要还苏城一个公道,洗清当初扣在他脑袋上的那叛贼之名,甚至于她还想来问一问这个慕子忱,他为什么能如此狠心,将当初全心全力帮助他的人害到如此境地,险些家破人亡,好在风离与苏城还保留了一个苏心在世上,苏璃回到四方城之后,突然觉得苏心已经不适合再回到四方城了。
她很纯粹,如今的四方城没有苏府,没有风家,苏城风离葬身在遥远的疆域,而风家之人尽数死于家族内乱外加江湖纷争,苏璃觉得,不如就把苏心托付给那白杉,他向来喜欢云游四方,带着苏心一起走一走着实不错,四方城权势气息太过浓郁,不沾染是最好不过的。
不过想了这么多,苏璃在看到门口处的皇后秦染兮时,还是挺吃惊的。
秦染兮着一身素色衣衫,妆容也是十分淡,她面色平静,站在门口,身旁跪着一个她的侍女眠心还有元叶,元叶跪在地上,低着头,道:“陛下赎罪,属下实在是拦不住皇后娘娘,娘娘非要进来,还将四位皇子都赶了回去。”秦染兮叫眠心拦着元叶,自己直直往里冲,门口侍卫谁敢伤了皇后娘娘?若是以前还敢硬拦,可是如今皇后娘娘刚刚有了身孕,还很有可能是皇帝最后一个种子,谁敢去碰她呀。
皇帝抬眼,面色苍白,看着静静立在门口的秦染兮,心中不觉惊奇,秦染兮向来喜爱着鲜艳的衣裳,大红色她最是喜欢,这个姑娘心思玲珑,识大体,让她做皇后慕子忱是十分放心,可是今日她为何穿着这样素淡,其实秦染兮也有几件白衣服,但是穿着像今日一般奔丧的,还从未有过。
他静静看着秦染兮,轻声道:“你们都下去罢,皇后是我唤过来的。”
元叶与眠心就是行了礼赶紧起身准备出去,皇帝又是道:“元叶,你去告诉那四个人,叫他们先回去罢,再过些日子,我再唤他们进来,有些事情我想跟他们说。”
元叶转身行礼:“是。”
在二人出门且关上门之后,慕子忱盯着秦染兮,道:“皇后今日为何穿成这个样子?可是觉得我所剩时日不多,特地如此穿着,前来暗示?”
秦染兮惯常带笑的脸上此刻是一片淡漠,她朝前走了几步,看着慕子忱,道:“皇上可知道今日是甚么日子?”
皇帝一怔,而慕修却是静静立着,不再说话,苏璃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却转而被他紧紧攥住,苏璃一下子吃痛,呼吸重了一下,她抬眼看慕修,可慕修却并未动作,却是静静闭上眼睛。
苏璃猜得他心中不好受,怕是那月倾城对他真是极为重要的人,苏璃也由他握着手,一动不动,静静看着秦染兮。
秦染兮紧紧盯着慕子忱,见其面色,嘴角牵起一丝笑:“皇上忘记了是吗?没事,皇上忘记的事情,臣妾一直都替皇上记着,在十五年前的今天,宫中有一个地方起了一场大火,那火势极凶猛,顷刻间就是卷上了整座宫闱,那宫中人无一幸免全部被烧作团灰,包括那个名叫月倾城的女子。”她说着,眸光一凛。
慕子忱身子猛然僵住,眼睛瞪大看着秦染兮,喘息都是有些粗重起来。
苏璃听得这话,也是大吃一惊,这么说来今日岂不是就是那月倾城的祭日?她悄悄转头看慕修,却见其依旧闭着双眸,一动不动。
皇帝枯瘦的身子开始剧烈颤抖,他声色也开始发抖:“甚么……今日……今日竟是倾城的祭日了吗……”
秦染兮道:“其实陛下从来都没有记住过月倾城当初为何而死,又是何时死去,这十五年来,宫中除去她当初居住过已然被烧作废墟的寝殿,无一处可以再次证明那个女子曾经在这个地方出现过。”她缓步走到皇帝身边,轻轻坐在床上,看着慕子忱,轻轻道:“我记得当初你夺帝位之时,多次跟我提起你有个意中人。”
慕子忱身子一颤,他的眸光也是迷离起来,大概也是想想起了甚么事情罢,秦染兮继续道:“你说那个女子是世界上最美最温柔的女子,你想用生命去保护她,你迫不及待要去将她接回来,给她住最大最美的宫殿,给她最好的珠宝首饰,让她开开心心无忧无虑。”
苏璃正听得起劲,慕修握着她手的手却微微动了动,把她往后拽了拽,苏璃一惊,抬眼看他,慕修另一只手竖起食指在嘴边,他微微一笑,却没有说话。
晓得他是要带她走,苏璃其实还是很想听故事的,她特别想了解当初关于月倾城的事情,可是既是慕修要她出去,想必也是有他的道理,苏璃还是顺从得跟着他走,不过却没想到他并没有带她去别的地方,只是走到屏风之外,坐下来。
这屏风最外边是皇帝批阅奏章的案牍,中间是一张圆桌,最里面就是皇帝的床榻,而里面看不到中间,中间却是能瞧得清两边的状况。
苏璃道:“你这是做甚么?”
慕修笑笑:“站着你不觉得累吗?我带你出来坐着,歇一歇。”
苏璃眨眨眼,道:“你是不是也不能完全做到置身事外?还是对这些事情有着牵挂。”
慕修轻轻点头,道:“不错,月倾城当初发现我时,我尚且没有意识,她将我带离了我降生的地方,从而导致我差点死亡,不过却也真正让我体会到了有母亲是什么样的感觉,我觉得她在的那些年里,我很开心。”
苏璃听得他这样说,心中突然一动,却也不知道为何,她低低道:“我与你一模一样,不过我觉得今日之后,大约咱们两人心中的执念都会消去那么一些。”
慕修笑着点头:“阿璃说得是。”
而此时屏风里面,秦染兮则是继续道:“当初你把她描述得特别美好,就连我都是情不自禁开始期待这究竟是如何的女子,你那时候年轻气盛,敢作敢当,却也有几分谋略,我是十分喜欢你,虽然我们之前并没有见过面,只是父母之媒。”
“因为你刚刚坐上帝位有许多事情要处理,一时间脱不开身而你又非得自己亲自去接她,所以你每天忙过之后就来找我,跟我讲你与苏城风离他们以前在江湖上所经历的一切。”秦染兮面色不觉透出几丝神往:“我被你们的经历吸引了,可是我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有像你一样的机会出去闯荡。”
“我特别期待你带着她回来,我想问她许多许多的事情,比如外边有甚么好看的衣服,什么样的特色小吃,或者有甚么好玩的把戏。”
慕子忱怔怔看着秦染兮,他双目已是有些许空洞,他知道秦染兮说的都是什么,可是他却感觉秦染兮所说的这个人完全不是他,或者说是,完全不是现在的他。
现在的慕子忱是一个除了自己谁都不会相信的人,他就连从小一起长大的元叶都是不信的,而他这么多年来所做的一切,不知不觉中,竟将当初站在他这一边的人给清理了干净,一人独坐,总会感到孤寂,不觉就会回忆起往昔,可若是他从不改变,一直像以前那样,他能真正走到今天这一步吗?
他轻轻开口:“小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变了。”
秦染兮一怔,慕子忱已经是有好久都没有如此唤过她了。
她身子僵了片刻,眸光不觉是柔了些许,她道:“你知不知道,你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唤过我了,也有很久很久没有唤过倾城的名字了,当初宫中只有我们二人,你还是唤着我们的名字的,可是不知道从甚么时候起,你就一直唤着贵妃,皇后,还要我们唤你陛下。”
感情从有些时候开始就已经变质了,可是却也无法挽留,只能看着它如此下去。
慕子忱声色沙哑,他说话很是费力,而秦染兮见他如此神色,不觉鼻尖一酸,慕子忱如今也不过四十多岁,竟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想想以前,看看今朝,真是唏嘘。
他道:“我知道你与倾城关系很好,处处护着她,她来后不久就开始选秀,后宫中多了许多绝色美人,她是江湖人,不善计谋,就只能每日躲在自己宫中,以冷漠遮掩自己,这些我都晓得,可是,我既已经坐上了这个位置,她迟早都要适应这样的生活,而我也不能时时刻刻都将她看护在怀中。”
秦染兮道:“你当初还是十分好的一个人,我记得的,只不过是后来变了而已。”
慕子忱瞪了瞪眼珠,他道:“是,我是变了,可是是倾城,是倾城她先变的!她来到宫中,我多数时候都去她那边,陪她,可是我总不能不顾及其他人,毕竟这关系到朝政,我知道她傻只晓得用冷漠来保护自己,可是她为何将冷漠的一面也用到我的身上?”
“她对我避而不见,不止一次得跟我提她要回家,她不喜欢这里,她要回去过自在的生活。”慕子忱神情十分痛苦,他道:“她将我据出千里外,我当初一怒之下将她罚到冷宫,当天就后悔了,可我如何反悔,我悄悄在夜中去寻她,她依旧不想见我,我一直在寻找理由,将她带离冷宫。”
秦染兮瞧着慕子忱,心头一动,她低低道:“你说她自己要冷落你,远离你,你可曾想过,她为何态度对你突然转变,她曾经对你那样依赖,刚进宫时她连我都怕,之敢跟着你,直到后来你没有时间她就跟着我,最后自己独自面对一切。”她声音微微重了些:“你可有想过,为什么会发生这些?”
慕子忱一怔,他突然颓废起来,丧气道:“我如何没有想过,你可知道我晓得那慕修不是我的骨血,我当初晓得此事的时候心情有多么震惊你知不知道?可是我没有问她,也丝毫没有在她面前发过火,我想等她解释因为我相信她,可是……”他说着又是猛烈咳嗽起来,秦染兮犹豫片刻,还是上前伸手想给他拍拍背。
却被慕子忱伸手挡住,他边咳边道:“你不要碰我,莫要将不好的东西过给你。”秦染兮一怔,两眼一红是流出泪来,慕子忱喘息都有些粗重,他继续道:“可是她竟开始躲避我,无论我用甚么法子,她也不肯对我说甚么。”
他声色越来越微弱,甚至带了些许哭腔,他道:“我也不想这样,可是她为何不与我解释?她如果解释我一定会听啊……”
苏璃听着屏风里边二人的谈话,不觉心头大震,哪知当年之事竟如此复杂,如此细细想来,其中肯定有甚么问题,可是当时慕子忱得知慕修并非他亲生骨血,还能保留对月倾城的信任,本就十分可贵,可是再要让他考虑到更多,就有些强人所难。
等等,慕修竟不是慕子忱的骨血?
她转而看慕修,却见慕修静静看着屏风里边,面色不变,似是听得是别人的故事,与他毫无干系一般。
而此时秦染兮却低低道:“我知道当时要你想到这些很难,可是到底是再也回不去了,你如今想想,可记得当初到底发生了甚么事情,倾城才会有那样大的变化?”
慕子忱微微一怔,他抬眼看秦染兮,身子一僵。
“那时候……正是羽岚之进宫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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