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子忱沉默片刻,道:“其实我不该干涉你太多,当年若不是你的出现,我也不会知道在我身上所发生的一切,也不会一直活到现在。”
他一个人坐在床上,只是看着桌上那尚在冒烟的小香炉,也不知道在想些甚么。倒似是在自言自语。
片刻后那之前的声音又是响起,仍是慕子忱自己在说,但是发出的却手另一个人的声音了,那声音要显得苍老一些,语气十分平缓:“不过是两人之间的交易罢了,我给你你想要的一切,作为交换你也要给我一些我想要的东西。”
慕子忱道:“是,你最后确实满足了我最初的愿望,可是之后的事情完全不是我所想象的那样,倾城死了,我也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状态,这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
那人声色平淡:“但这是你必须经历的一切,如果我当初什么都帮你做了,那么你的这一生还能算是你自己过吗?帝王所该承受的,生来就比旁人多,权利情感势必只能选择一样,没人能走捷径,你既然当初与我签订了契约,走上这条帝王路,你就已经没有权利放弃了。”
屋中寂静良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慕子忱猛然起身,却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起身,呆呆立了片刻,又坐下去,他微微皱眉,道:“瞧来是人老了,想得也变多,我也晓得当初之事是我自己的选择,只是我一直不敢承认当初自己所做过之事所做错的地方。”说到此处他微微一笑,道:“正如五年之前苏城以及苏府之事,当初我是疑人心极重,才会听信那羽程欢的话,并且也与他一起做出了那些事情,倾城的死,自知道真相那天起我一直不是很能接受。”
他轻声道:“只是可惜直到现在将死的侍候,我才能清楚自己的过错与不足。”
那人道:“人皆有不足,虽是将死之际,但你好歹还能清醒一次,而且你还能做出许多挽救,而我已经是完全没有机会了,大彻大悟之后才发觉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只能一错到底。”
慕子忱听得此人的话,只觉他声音似是又苍老几分,充满沧桑与无力,当初遇到这个人的时候,他以为他无所不能,没想到他也有自己的遗憾与无可奈何。
兴许他之前也是一代帝王,而他一生留下憾事,才会来与他合作,虽然也是为了一些别的事情而与他交换,但是慕子忱确实是也在一些事情还可以挽回的时候做出了补救,若没有这个人,他或许一生都还尚且浑浑噩噩,直至死亡。
慕子忱又是扭头看着那桌上的香炉,轻轻道:“我的愿望就快要完成了,而你呢?”他起身走向那桌上的香炉,伸手轻轻在那烟雾上停顿,道:“你还打算要做些什么呢,宫邀?”
不得不说洛隐幻化的清荷是十分的逼真,红鸢见到清荷,竟是比之前见到苏璃还要惊恐,浑身不停颤抖,苏璃本不晓得那洛隐到底幻化出了谁的模样,慕修只是道他之前与那洛隐讲了一些以前的事情,红鸢最怕的人,莫过于那红鸢了。
至于为什么她最害怕的居然是清荷……
洛隐看着红鸢的模样,微微一怔,随即道:“其实当初虽然是被旁人将脑袋按在水里,可是挣扎之时我还是瞧见一旁站着的另外一个人,那人着一身鲜红色衣衫,十分鲜艳,她对那按着我脑袋的女子说:‘动手快点,莫要让旁人给发觉了。’”发出的声音竟是女子的声音,而苏璃隐约听到那声音,是与记忆中清荷的声音十分想象,不觉称奇。
慕修却微微挑眉,低低道:“这些我可没与他说过……”
那红鸢听的面前“清荷”的话,双目瞪大看着她,眼中盛满惊恐,她支支吾吾道:“我……我……当初我也是为人所迫……你……清荷……你莫要怪我……要怪就怪你当初跟错了主子……我当初提醒过你的!”她似是突然想到甚么,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我当初提醒过你的!你忘了吗!我提醒过你!但是你不听我的劝!执意要护着那苏璃!若不是如此,羽夫人跟魏管家不会对你动手的!”
洛隐眉眼微眯,他低低道:“若我当初真的答应了你的话,跟你一起为那羽凉月效力,你道我就不会死了吗?”他轻笑出声:“红鸢啊红鸢,自始至终你都不如雪弋看的通透,也不如雪弋识大体。”
红鸢面色一变。
洛隐继续道:“不然你以为当初魏旬给你喂下那蛊,仅仅是为了教你跟他一起给那苏璃演一出戏?那你如今就不会是这般模样了。你当羽凉月后来烧毁苏府之际不知道这垂枫院有暗道,不晓得这暗道种还有人吗?”
红鸢身子一僵,她怔怔然看着眼前的“清荷”,良久,才道:“我早就后悔了……可是我根本没有反悔或者重新选择一次的权利,苏骁很娇惯脾气也十分古怪,丝毫不如风夫人跟当初郡主的好,我嫉妒你们,凭什么明明一起患难那么久的人,仅仅是因为我错走一步,就有了天差地别的环境?”
洛隐听得她说的话,不禁道:“因为你本来就选错了啊。”是一下子用回了自己的声音,而脸却还是那清荷的脸,远处的苏璃一见如此就是伸手一巴掌拍了拍自己额头,偏过了脸。
红鸢一下子懵了,缓了半晌,看着面前之人,脑袋一下子转不过弯来。
而洛隐话一出口就反应过来,心中暗暗后悔,可确实是话也说出去了,没办法,只得变回原本的模样,看着红鸢,面色严肃,一本正经道:“你是不是觉得方才只是我故意欺骗你叫你害怕?”
红鸢:“啊?”
洛隐咳了一声,道:“当初那清荷魂魄入地府之时十分激动,说什么也要见一见我,将她的冤情讲给我听,作为打搅我的交换,她将自己的轮回舍弃,只为了有朝一日能与你的魂魄相理论一番,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就慢慢搁置,你的魂魄却迟迟没有归地府,正巧我此次出来,想到此事,也算是终于圆了她的心愿。”
红鸢一怔:“清荷……当初……”
洛隐道:“不错,当初她在地府拼死要见我,不过说了那么多,她最后也还是叫我留给你一句话。”
红鸢面色微变,抬眼看着洛隐,道:“甚么?”
洛隐道:“她说人死不过一瞬间,死了就死了,生前如何也不再纠缠,死后一切也都会忘记,不用执着,她说她确实挺讨厌你的,但是说着说着怨气也没有那么深,而后就已然是释怀。”
苏璃听得洛隐的话,奇怪道:“我当他是为了掩饰刚刚的情不自禁,可是他现在说的怎么跟他真的见过清荷一样,说得有板有眼的。”
慕修想了片刻,道:“等会儿问他。”
苏璃点头:“好。”
慕修:“……”
红鸢听完洛隐的话,不知怎的竟是流出眼泪来,她道:“她当真如此说……”
洛隐道:“我还会骗你不成?”
红鸢一怔,随即沉默片刻,道:“其实在很久之前,我跟清荷,雪弋三个人都是很喜欢风夫人的,如果当初不是我误打误撞见到了那林管家被人打晕扛着去了那垂枫院,心里又好奇跟着他们一起进了那垂枫院,竟发觉那院中的屋子里有地道,最后却又被他们发现,那个时候我本该跟林管家一起死在那地道中,可是不知为何魏旬竟是放过了我,要我跟着苏骁,好好服侍她……”
远处的苏璃听得红鸢这样的话,面色一变。
她口中的那个林管家,必然就是当初的林音了,而红鸢竟是当初亲眼见到了林音的死……而且林音之死果然是跟魏旬有关。
洛隐没有说话,只是瞧着红鸢一动不动。
红鸢继续道:“那时候我本是去打水,结果却听到后院有细微响动,那个时候也确实是在半夜了,本都是该睡觉了,但是我白天却犯了错惹到了羽夫人,被罚晚上不许睡觉要打好第二天府里人要用的水。”
“听到那响动我心中好奇,就悄悄过去瞧,是见几个黑衣人正背着一个人往垂枫院那边走,那人趴在其中一黑衣人身上,似是睡着,我见那人衣饰与早前说是去追赶苏将军大军的林管家林音十分相似。”
洛隐道:“他为何当初不跟着那苏将军一起走反而要等他们走了再去追他们?”
红鸢道:“因为当初羽夫人在苏将军入宫接旨之前就吩咐林管家去极远的地方做事,等他回来的时候,苏将军已经是走了有些时日了,那时候我还记得,我跟雪弋在府里,他回来就问我们苏将军走了有几日,我们答了他之后他就匆匆离去,神色十分焦急。”
洛隐没有说话,远处的苏璃也是沉默下来,她想,当初该是那羽凉月早就知道皇帝召见苏城进宫是为何,也大致晓得皇帝会什么时候召见苏城与他说明出征疆域之事,林音肯定是晓得了甚么事,所以羽凉月早早将他支开,是为了让他不能跟着苏城一起走,可是林音却匆匆赶回来,是还来得及赶上苏城他们的行程,所以魏旬他们才会去追赶林音,而至于最后将之杀害。
红鸢还在继续说道:“我见那人跟林管家十分相似,赶紧跟着他们一道去了那垂枫院,却见他们进去之后就没了动静,我犹豫片刻跟着进去,却见屋中根本没有人,在屋中寻了许久,才是不小心触动了机关,跌了下去,又曲曲折折找了好久,才听到人声,可是却十分模糊,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只记得我在暗处躲着,突然窜出来一只大老鼠,狠狠咬了我一口,我不觉痛呼出声,被那几人发现。”
“其中一个黑衣人过来,即是要挥刀将我砍死,魏旬却制止了他,叫他把我带到林音面前,林管家问我为什么要跟着进来,我说我看到他了,他说我以后该学聪明点,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魏旬笑笑问林管家他怎么知道我还有以后?林管家说魏旬定然不会杀我,可是到最后他们都没有说原因。”
苏璃轻轻道:“魏旬应该是以为红鸢是自己发现的那暗道秘密,所以才没有杀她罢。”
慕修笑笑,道:“或许如此罢。”
当年的事情,谁能晓得呢?
或许如苏璃猜测的那样,魏旬当初看中那红鸢可以解开他所设置的暗道中机关的能力,也或许是当初另有隐情,不过当年之人早已死去,也无从求证,是想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了。
洛隐说:“林音当初是怎么死的?”
红鸢一怔,随即低声道:“其实我并不晓得林管家当初最后是如何,魏旬告诉我是说他已经死了,饮毒而死,是活不得,当时魏旬只说放过我,可是却在我嘴里塞了一粒药丸,吃过之后不过片刻我就睡了过去,只记得林管家看着我说:‘睡着不害怕,醒后要记得自己是谁就好了。’”
洛隐挑挑眉,张了张嘴却也没有说出什么来。
红鸢又是沉默片刻,道:“其实魏旬曾经问过我,林音之前可曾跟我和雪弋说过其他事情,比如甚么苏城风离可曾吩咐过要好好打扫甚么地方,或者是林音临走之前可曾与我们说过关于蛊术的事情……”
洛隐奇道:“蛊术?我记得那是疆域盛传的一种异术,外人鲜少有人养的成蛊或者是练的成制蛊奇术。”
红鸢道:“不错,魏旬晓得那林音当初是跟我们几个极为亲近,可是那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知道不该说,却还是在魏旬问我的时候,告诉他雪弋跟林音关系跟好这一说法,我更加没想到的是,当初魏旬还没去找雪弋,雪弋竟自己来找了魏旬,那个时候我已经是苏晓的婢女,违背了当初的约定,雪弋见我似是陌生人一般,而越往后,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变得越发恶劣,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当初会做出那些事……似乎一切身不由己。”
苏璃跟慕修相视一眼。
这种情况下,不是被下了蛊,就是给人施了术法,而那魏旬定然不会使术法,所以一定是蛊虫,当初魏旬给红鸢吃的东西是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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