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攸抬头看着眼前之人,先前因离人卷破碎她所受反噬而布满惊讶的双眸在此刻却突然变得迷茫起来。
站在她身边的人着一身灰色长衫,而他的上身则拢在黑暗中,房中烛火不强,看不真切,门外的月光透进来,微微勾出剪影,可见得这人是长发,脑袋上有两个尖尖的耳朵,这人虽身形消瘦,却也十分颀长,明显是个男子。
那人开口,声音却有些沙哑:“你……你可还认得我?”
青攸方才抬眼瞬间瞧见他容颜,心中只觉熟悉,却不晓得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他,听得他开口,青攸一怔,这声音竟也是如此熟悉,一时间她变得是更加迷茫起来,她伸手撑着地板想要起来,那男子似是想要扶她一把,身形一颤,却又顿住,没有动。
“你……恩?”青攸起身后就想拿起桌上的烛台去看清他的容颜,可那人却抬手甩过来一阵劲风,将那烛台熄灭,屋中顿时变得黑暗,原本只是瞧不清男子的面部,而现在是只能看到一团影子了,青攸不觉惊讶。
那男子喘息重了些,刚才的举动似是让他伤到了,他见青攸上前,赶忙后退几步,慌忙道:“你莫要过来,我……我来这里见你……只是想来瞧一瞧你,顺便告知你青蝶族的人已经到了四方城了,青砂也来了。”
青攸脸色一变,却是身处黑暗之中瞧不太真切,她下意识道:“青砂他……”转而抬眼看着眼前那团黑影,颇是有些戒备道:“你是何人?为何知道我是青蝶族人?”
男子轻轻笑笑:“或许你也忘记你我何时见过,我此行前来知你定会对我抱有怀疑,可我还是想来提醒你一句不过。”他语气顿了顿,道:“五年之前凤梧深林之中发生许多事情,我想你大概也是清楚,你回到青蝶一族之后虽是伤势恢复却留下心魔,在四方城的这五年你的心魔可有松动?”
青攸皱起眉头,看着眼前那团黑影,眼中疑惑之意更盛,她回到族中之后,闭关许久恢复伤势,却正如他所说,生了心魔,那就是慕淮,她总觉得心中空了一块,她以为是因为慕淮所以她生出心魔难解,可是在四方城这几年,她过得很不快乐,心魔是无解,甚至于更加强盛,情绪激动之时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甚么事情。
可面前这人如何得知?
那男子低低道:“不知道你可有没有想过从一开始你就被人摆了一道蒙在鼓里,而直到现在都没有寻出那人留在你身上的迷幻蛊?”
青攸大惊失色:“迷幻蛊?”
她曾听族中人说过,炼蛊之人十分可怕,小小蛊虫就能轻易影响一个人的神智,甚至于是操纵他,完全摧毁他的神经,叫人在半点不知觉的情况下生出许多奇怪的思想。
之前她是晓得这蛊术的厉害,却自觉自己从不会招惹这样的人,是以从来不放在心上,可此刻听此人言,她身上竟被人种了蛊?
青攸神色一凛,紧紧看着眼前人:“你到底是何人,你如何知道我身上被人下了蛊?”
那人却沉默不语,青攸心中更加急躁,而那人却低声道:“先下不是与你细说的时候,我来此只是为了告知你青蝶族中人来到四方城,而你之前关在离人卷中的那一位,却正是因为你而冲破壁障,她的修为不是你可比。”
他叹口气:“青攸,趁事情没有做到绝路,你可莫要葬送自己。”他似是抬眼看她,语气温和了些:“蛊术其实并非无解,只要你保持本心,认清自己的心,它就对你无可奈何但是你要记住,一定要保持清醒,不要被它反掌控。”
二人身形一震,同时感觉到府中卷来一股强大气息,男子低声道:“你若是日后恢复清醒,想要知晓五年之前的事情,可来隐间一聚。”
说罢就是身形一动,转而消失,青攸还未来得及多说出一句话,那人就已经消失不见,独留她一人,心中仿佛是被丢进一颗巨石,荡起千层波浪。
她被人下了蛊?!
那她这几年来所作所为……究竟是她自己在做,还是那控蛊之人在做……
思绪正乱门口传来敲门声。
随即慕淮清冷的声音响起:“青攸,我想与你谈一谈。”
……
“你为何私自盗走海心石,可是为了救那妖族之人?”
她一身浅青色衣裙上处处是被铁索勒出的破痕,露出布下一片乌青的皮肤,双手双脚被铁索扣住,身周是一层薄薄水雾,这是设了仙障的水牢,除却这一个水泡泡,四周却是一片黑暗,也不知道到底在何处,只面前有一人,那人威严,只是质问她。
她双唇泛白,眼睛都快睁不开,只眯成一条缝,勉强看得清地上那块洁白玉佩,她嗤笑一声:“是……又如何?”
身前那人声音中不带丝毫感情,只是道:“你可知我族与妖族有不共戴天之仇,你可知那人在妖族之中身份如何,你可知他为何受伤濒近死亡,你可知你救下他毁掉了多少人用生命换来的成果?!你可知你犯下多大的错误?!”
她低低道:“错了……错了……不是这样的……你们都错了……”
不是这样的,事情不是这样的,其中有误会,族中有人生了鬼心,篡改了祖辈留下来的镜像,令得后辈白白付出生命去与人残杀,他们都错了,幕后真正的人还依旧舒舒服服躲在一处,挑起仙妖二界大战,他要坐享其成……
身前那人却怒了起来:“愚昧!”他沉默片刻,语气突然平静:“今日他出战,与仙界战神相战,这一战他必败,你不必再想着他了,此战结束我会将他的妖丹带回来,让你真正死心,而在此之前,你就在这里,好好反省。”
甚么?!
她不知从哪生出来的力气,蓦然睁大眼抬头看着眼前人,想要说话,张嘴却只有血液往外渗,喉咙一片腥味,是甚么也说不出来。
不可以!
这样就真的遂了那人的心意了!
不可以!不可以!
……
苏璃蓦地睁眼醒来,出了一身冷汗,睁眼那刹只觉得天旋地转,一阵眼晕之后自己却是安安静静躺在床榻上,可被子却已经不知去向,她起身朝地上一瞧,发现了一条完完整整的被子。
她梦到甚么了?
苏璃一阵胆寒,只觉得身上冷汗不断。
她只记得梦到一个人被锁在水牢中,看不清长什么样,而她面前的人似乎被人蒙骗,不止是他,还有许多人,都被人蒙骗,她晓得事情到底如何,可是她说不出来。
她还记得在那男子要离去时,那女子拼命想要挣脱锁链,而眼前之人却看着她摇摇头,转身离去,临走时还偏头笑着说了句甚么。
他说了甚么?
苏璃没有听清,似是只见其嘴巴合动,却根本没有听到他究竟说了甚么。
这是甚么?
那女子是谁?
那男子是谁?
苏璃神使鬼差抬起自己的手,将袖子挽起,竟看见一道明显的褐色痕迹,分明是被甚么束缚许久之后留下的痕迹,可她之前分明不记得自己身上有这样的痕迹!
她瞪大双眼,慌忙将另一只胳膊的袖子挽起来,也正是一道褐色疤痕。
而两只脚踝处也有十分明显的痕迹,苏璃傻了眼。
此时头却剧烈疼痛起来,仿佛有甚么东西扎了进来,她双手紧紧抱住脑袋,可脑袋上分明没有甚么东西,那股刺入感却又那样真实。
“苏姐姐!”
推开门的云啾啾却一下瞧见苏璃坐在床上,被子散在地上,而苏璃双手抱头,全身都在颤抖,呼吸都变得十分粗重,心觉不对,大喊一声就是冲过去,伸手握住苏璃一只手,将她的手掰开,过去抱住她,低声道:“苏姐姐,我来了。”
苏璃脑袋依旧是一种要撕裂般的痛,似是有甚么东西从面心扎进去,牢牢嵌在其中,理智告诉她寻常人受这样的伤,立刻就没了意识,可她却清清楚楚知道那疼痛,头痛一阵一阵,整个脑袋几乎是要裂成几块一般。
而云啾啾的靠近却让她感受到几丝冰凉,稍稍揪回了那么几丝理智。
两人动作静止,不知过了多久,苏璃呼吸才缓慢下来,她清醒之时,却发现自己正抱着云啾啾小小的身体,还抱得十分紧,登时有些不好意思,放开她,道:“啾啾,我可是抱的你太紧了?”
云啾啾却咧嘴一笑:“没事,我老早就想这么抱着苏姐姐了,漂亮的小姐姐我都喜欢抱。”
苏璃剩下的话全部憋了回去,伸手弹了她一下,笑道:“你皮得很。”
云啾啾笑了笑,握着苏璃的手道:“苏姐姐你可是做噩梦了?”
苏璃一怔,随即想起方才自己的头痛之感,可是刚要想自己梦中之事,却愕然发觉自己梦到什么已经全然忘记,仿佛那些景象就一直在心中转悠,可张开嘴巴却甚么也说不出来。
云啾啾见苏璃神色,脸上表情却未变,只是与她这样小小的外表丝毫不符,她轻轻道:“苏姐姐你可知道在过去五年之中我经常见到你梦中惊醒,许多次都是抱着脑袋喊痛,或者喊着一些其他我听不懂的话,我虽然不知道你怎么了,只是猜测你做了噩梦,你很难受。”
苏璃沉默片刻,难怪自己过去经常能在醒来之后见到云啾啾坐在自己身旁,或者是躺在身旁抱着自己的胳膊睡觉,本以为是她一个人睡觉害怕抱着她心安,此刻才晓得是因为她多次梦中惊醒却又神志不清,都是云啾啾让自己平静下来的。
她伸手摸摸云啾啾的脑袋,轻声道:“啾啾,你可真是一个神奇的孩子。”
云啾啾却道:“苏姐姐,我不是孩子啦,我已经活了一百多年了。”
苏璃一怔:“甚么?”
云啾啾道:“这几日以来我也一直在做梦,想起了很多很多事情,但是还有更多更多的事情没有想起来,但是我晓得,一百年前我见过苏姐姐你,那时候还是师父带我去见得你,你当初还给了我许多好吃的丸药,就像你现在给我专门做的药丸一样。”
苏璃静静看着云啾啾,平日见惯了她活泼天真的样子,如今突然正经起来倒是有些不适。
而云啾啾继续道:“苏姐姐,我只记得那时候你在给人治病,那人是妖族十分有名声的人,可他到底是谁我也不晓得,我只知道我是妖,我能感受到我血脉中与他的那份相和。”她看着苏璃:“黑蛟一族算得上是古老种族,而那人我瞧不出是什么妖,但绝对不会比我族差。”
苏璃沉默片刻,道:“啾啾,你这几日突然恢复了如此多的记忆,是不是又快沉睡了?”
云啾啾点点头,道:“我当初是被人封印的,连同记忆一起,而如今我是在慢慢恢复,记忆的恢复,也意味着我要沉睡进阶,苏姐姐,师爹修为没有恢复,但是吓唬吓唬人还是可以的,你掌握了赋灵于纸,医术高超,面对高手之时却还是没有自保之力。”
苏璃笑笑:“无妨,我做事自有分寸。”
云啾啾却认真道:“苏姐姐可不能这样想,智计虽然不可缺少,但是实力才是硬道理,在强硬的实力面前任何计谋都不算计谋。”
苏璃一怔,只觉得云啾啾今日有些不同寻常。
云啾啾苦笑一声:“苏姐姐你是不是觉得我今天很是不一样,我要离开了,我潜意识中一直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要我去一个地方寻一样东西,才能成功渡过这个阶段,可我不知道我到底要寻找多久。”她顿了顿,道:“今日来本是想与你道别,却见到你又做了噩梦。”
苏璃道:“你不必担心,自己去寻你的路,白骨还没有醒来,等她醒来,我会与她说的。”
白骨在当初为醒烛铸造身躯的时候耗费的魂力太多,陷入沉睡,苏璃也在到处寻找灵药,研制丹方为她炼制恢复的丹药,只是当初耗费实在太多,她也不知道白骨究竟到何时才能醒来。
云啾啾犹豫片刻,道:“我族向来有种特殊本领那就是可预知一些未来之事,我隐隐感觉到这四方城中绝对不同寻常,你切忌不可轻视敌人,更不能只看表面。”
此时门口传来醒烛懒散的声音:“你说了这么多,究竟是走还是不走,这么早把我唤起来说是要我去送送你,却赖在苏璃这边不走了。”
床上的两人一怔,随即看门口,苏璃轻轻笑笑,而云啾啾则是翻个白眼,对着醒烛道:“我要走了,我怕你保护不了苏璃姐姐。”
醒烛哈哈一笑:“你将你师爹未免看得太过弱小了,再者,就是没有我,苏璃也不会受到甚么伤害,你要知道这四方城可不只有我一个人在。”
云啾啾一怔,随即想到什么,表情立时变得平静下来,喃喃道:“也是,有他们在,就算真的发生了甚么,也绝对不会比我留在这里差多少。”她转而看着醒烛道:“臭师爹!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在这边跟苏姐姐煽情煽了半天!”
苏璃一怔,随即噗嗤笑出声来。
而醒烛则是瞪了瞪眼,道:“谁知道你是进来煽情的,早知道你是要进来煽情的,我才不放你进来,提着你早把你扔山沟去了。”
云啾啾很是伤心的扭头看苏璃,嚷道:“苏姐姐你看他!我这么可爱!他竟然嫌弃我!他还要把我丢到山沟沟去!我好想师父啊!师爹最坏了!师父不在师爹就这样嫌弃我呜哇——”
苏璃是笑的止不住,而醒烛则是黑着脸走过来,伸手提着云啾啾的后襟,就要往门口走,两人的身形却同时一阵,随即是不约而同冷声道:“谁?”
苏璃止了笑,眉头一紧,手伸在袖口处轻轻捏住了一只纸符。
随着醒烛与云啾啾二人的声音响起,她立时将那纸符抽出来朝着前面的空气轻轻一劈,气流一阵扭曲,她的手似是被甚么卡住,而纸符却是变了色,竟是着起火来。
而刹那间那隐藏的东西就往后一退,苏璃的手落了空,而手中符咒却被她抛在空中,未落地就已经是燃尽。
醒烛与云啾啾二人身形一顿,看着一处,而苏璃也是看着那一处,轻声道:“来了却不现身,如何说事?”
醒烛眉头一皱,正待说些什么,那处虚空竟泛起白光,转而出现一男子。
那男子着灰色衣衫,头发竟呈棕色长及腰际,脑袋顶上有两只毛茸茸的尖耳朵,眉心处是两点朱红,瞳孔与寻常人也有极大差异,苏璃见此人样貌,却是一怔。
怎的见着此人的面容,这样熟悉……
云啾啾却挑挑眉道:“你这个妖怪倒是有点意思,你之前……”
那狐妖见云啾啾脸上的玩味,耳根微红,无奈道:“年少无知,总有一些做错的事情,叫人啼笑皆非。”
苏璃转而看云啾啾与醒烛面上有些玩味的神色,不觉奇怪:“你们怎么这样一副表情,这个狐妖怎么了?”
灰衣狐妖眉头拧在一起,最终还是道:“罢罢,苏姑娘,你见我可曾有熟悉之感?”
苏璃点点头。
那狐妖道:“多年之前,你我曾相见过,那时我……我叫……”他眉头又拧起来,苏璃却好奇道:“怎的?”那狐妖叹口气:“那时我唤作洛弦。”
“甚么?!”苏璃双眼瞪得大大的,看着眼前的狐妖像是看个宝,舌头都是有些打结:“你……可那洛弦……洛弦她是个女子啊……”
醒烛与云啾啾是忍不住笑出声来,而那狐妖耳朵红的更厉害了,脸颊上也是淡淡一片烧红,他无奈道:“只是那时与你说话之人却不是我,而是与我同体的白弦之,我们自出生那一日起,就是一体双魂,因此修炼速度要快上许多。”
见苏璃脸上十分震惊的表情,他的声音越发无奈些:“这样的事情确实十分令人难以相信,不过这种一体两魂百年内也不一定会出现一次,年幼之时是我掌握着身躯,那时我勤于修炼,打下根基,只是后来却不小心惹上事被人追杀,幸而得人所救,却也是伤重难以行动,只得换了弦之的魂魄来掌控身躯,我则沉睡修养。”
苏璃思索片刻,道:“那时与我说话的是白弦之了,不过你既然记得我,那时候你应该也是醒着的罢?”
狐妖点点头:“不错,我醒来之后发觉弦之竟变化那样大,她竟修了邪术,走了邪道,难以修成真正的妖,而一体两魂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去妖界,寻找九尾狐一族,以族中秘术来分离魂魄铸就肉身。”
一旁醒烛却道:“你们错了,一体两魂一般分一正一邪,一强一弱,一个心善且正,并勤于修炼天赋卓绝,而另一个却是极易走偏道,天资相较于另一个就变得愚钝许多,一般解决办法确实是去妖界寻找九尾狐一族。”醒烛轻轻一笑,道:“但是却不是分离魂魄重新铸造身躯,而是助其中一个魂魄将另一个吞噬,从而真正掌握那具身躯。”
狐妖一怔,醒烛继续道:“一体两魂一般的优势在两魂融合之后才会显现出来,但是以往的一体两魂,那两魂都感情极好,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之后,剩下那一魂都会受创极大,从而绝情封心,而这样也就注定他们终生的成就不会强大,而你……”他轻轻道:“那另一魂怕是是自己毁了神魂给你补给的?”
听到醒烛的话,苏璃一怔,转而看那狐妖,却见他脸上是一片木然,片刻后他神色大变:“弦之那时候与我说她要练一门功法,我那时已经知道她走了偏道,想要劝她回头,她说她在邪术中曾看到过一体两魂的另一个解决办法,她那时掌控了身体,不顾我的阻止,自行去尝试,而最后却是失败,她弥留之际与我说希望我好好活下去。”
他抬眼看醒烛:“如此说来弦之那时竟是故意的?”
云啾啾接口道:“邪术之中却是有许多记载,但绝对不会是甚么两全其美的法子,不然也不会叫邪术了。”
苏璃转而看着狐妖,低声道:“还不知你的名字?”
狐妖面上依旧带了许多复杂之色,听闻苏璃的声音,转而看她,轻声道:“我名宴之。”
“白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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