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一会儿,房娲儿回来了,对着三人说:“你们背着我说什么呢?”
嬴政笑问她:“何时成亲?”
房娲儿与嬴政对视,说:“问师傅吧,他会占卜,帮我选个吉时。”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吉时不吉时的,贾骨道:“今日无论哪个时辰,都吉。”又补充一声,“都是大吉。”
今日是个邪性的日子,极为邪性,乃是大凶之日。
此时,赵昆进来了。
跪地说道:“陛下!”
嬴政笑道:“朕不是让你们离开这座行宫内殿了吗?”
赵昆跪地,说道:“老奴只想一直服侍皇帝陛下。”
房娲儿取消黄金面具,赵昆一看,并不惊慌。
“原来,是房姑娘。”
平日里就觉得阿娇和房娲儿很是相似,原来,二人便是同一人。
嬴政道:“赵昆,今日,朕要在此地娶房娲儿为妻,正妻。”
赵昆也不惊讶,哭问:“陛下,有何事要老奴去办的?”
嬴政摇摇头。
嬴政问贾骨:“可愿帮朕主持婚礼?”
贾骨给嬴政服用那个药,便是为了圆自己的徒弟的一个心愿,自然是愿意的。
沙丘行宫中,嬴政与房娲儿用最简单的民间礼节,行礼成了名义上的夫妻。
行礼结束的那一刻,嬴政便倒下了。
房娲儿一身黑红色美艳嫁衣上,留下了嬴政的一口鲜血。
房娲儿六神无主,天旋地转。
智坤离开,他是她的的亲人,万分悲痛。
如今。
嬴政要走。
无泪可流,无话可说,就在一旁,行尸走肉。
“赵昆,将李斯和赵高找来。”嬴政躺在房娲儿怀中,说道。
中车府令赵高掌管玉玺。
嬴政,要立遗嘱了。
他握着房娲儿手,挤出惨白的笑容来。
“娲儿。”嬴政握着她冰凉的手。
“正儿。”她哽咽着,很久很久之后,才说了出口。
“错了。”他淡淡地一个笑。
“夫君。”她试探地称呼道。
“对,就是这样。”嬴政含泪说着,他亏欠她的她已经无力偿还。
就在此时,中车府令赵高赶到,在殿外候旨接见,却被赵昆挡住,赵昆进入殿中,传话:“陛下,中车府令已到。”
嬴政只点了个头,赵昆会意,这是让赵高进来的意思。
嬴政握紧房娲儿的手,说了声:“面具。”
房娲儿才缓过神来,戴上面具,可是,她现在一身黑红相间的嫁衣,任谁看见了,都可断定她是个女子。
赵高疾步,进宫来跪拜行礼,不由得多看那金面女装的“阿娇”。
嬴政低哑的声音,呼唤道:“赵高,你来,为朕,起草一道诏令。”
“喏。”
嬴政气息很弱,赵高跪上前来,才能听得仔细,他伏在地上,开始写……
“……宣长子扶苏,速回咸阳,继位,钦此。”
房娲儿死死盯着赵高,将诏书一笔一笔写好,并且加盖了皇帝的玉玺。
房娲儿失礼地一手抢过诏书,呈于嬴政面前,赵高觉得“阿娇”甚是失礼,可在皇帝面前,他不好发作,只得忍下。想皇帝已经让他草拟遗诏,必是皇帝将不久于人世,到那时,身为中车府令的赵高,还能治不了一个小太监?
嬴政笑着道:“好,很好……”
赵高伏地问之:“陛下,可还有其他吩咐?”
“你们都下去,朕想一个人,好好休息休息。”
“喏。”赵高伏地叩首,出殿之后,只见那赵昆在偷偷抹泪,赵高确信,仰着头,走出去……自从嬴政下令,杀死房娲儿之后,他对嬴政的生死,便不再忧心。她死了,他就应该下去陪着她才对。至于大秦江山,他有能力替他完成那未完成的理想,因为那个理想里,还有他的。
赵高与嬴政一样,恨透了国与国之间的战争,他要统一,他要在房娲儿的理念下。继续这统一的帝国。
“阿娇”不走,并且一手伏在床边,望着嬴政。赵高觉得今日的“阿娇”很是可疑。但皇帝面前,他也不敢多嘴。退下之后,并未将诏书取出,而是回到自己的房中,思忖自己应当何去何从。
此时,他突然觉得异常地冷。
“取衣衫来!”赵高大喊手底下的侍卫宫人。
……
赵高陷入沉思,是将诏书呈上去,还是销毁,他犹疑着,知道有这份诏书存在的,只有他。嬴政、“阿娇”。
嬴政要死。
而他要“阿娇”的性命,易如反掌。
剩下的纠葛,都是自己心中残留的忠君道义和权力欲望的。
这些年做了这么大的一个局,眼看,自己只差一步,就能实现了。
此时,行宫寝殿。
房娲儿取下面具,嬴政仔细看着她那一张清秀绝俗的面庞,她躺在嬴政身旁,轻轻拍打着嬴政的胸口,口中轻轻哼唱着赵国乡间哄小孩子入眠的乐曲。以前,她听过,可是为了装作哑巴,她从未哼唱与嬴政听,如今,她作为妻子,却能入曾经那样,为他唱曲儿入眠了。
嬴政惨白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幼年,他何尝不觉得姑姑不会说话,是他的遗憾呢?
“好久没有这样好好地看过你了。”嬴政抬起手,抚摸着她的脸庞。
“以后多得是机会,以后,你就不是皇帝了,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谁也不能和我抢,谁抢你,我打谁。”语气虽然俏皮一如平时,可是,笑中带泪。
“是,这些年来,你一点儿没变。”悲鸣之音中带有意思安慰的笑,他清楚她的温柔,只在他的面前展示。
“今天,是你我洞房花烛之夜,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了。”房娲儿含笑而说,可是她一点儿不欢快。她想不到自己的婚礼便是与他的告别之礼。
“朕也是。”
她苦笑一声。
“我送你的照片呢?”
“早已模糊不清了。”嬴政脱口而出。
“是不是弄丢了?”她问。
嬴政摇头,他说的,是真的,在“赵娲儿”去世之后,他在思念她时,却发现,那“画像”依然看不清她的面容了。
她接着哼小曲,轻轻拍着他的胸膛。
是夜,行宫外大雨滂沱,电闪雷鸣。“啪”一声一株百年大树被雷击中,加之狂风肆虐,树倒了下来。正好砸死路过的小太监,手中盘子里的水果,连同这果盘,咕噜咕噜滚如了草深之处。两名侍卫故去将小太监抬走。
不忍去看他,那死状,可怖之极。
侍卫甲:“哎,今天是什么鬼日子?”
侍卫乙:“天这般暑热,早上起来我从井里打出来的水竟然结冰了,真是奇怪。”
侍卫甲:“这树在这里百年,昨天还好好地,今天一早树叶全掉光了。哎呀,你看是不是下雪了?”
侍卫乙:“还真是,这邪门的日子。把这人随便扔宫外就得了,别再出什么事了,世道要变了。”
两人把小太监的尸体往平日扔粪草杂物处一扔,就跑掉了。
“朕好想回到小时候,姑姑陪我念书,带我玩,朕,还吃你做的天底下最难吃的也是朕最爱的鱼汤。”
嬴政笑她,他吃过这么多好吃的东西,唯独她做的鱼,他此生都无法忘怀,每每想起,舌尖还能感受到那个味道。
“我真是不想你做皇帝,不想你受尽这天下咒怨,屈辱,若是早知如此,我就早早掳了你,和我浪迹天涯。”
嬴政温柔道:“非也,非也,你也是天下人之一,你懂朕的心意,朕心足矣。”
她落泪,面容却是浅浅地微笑着,眼泪也滴出一滴来。他伸出手,去擦拭她的泪,“怎么哭了?这是我们新婚之夜,应该高兴才是。”
“我是高兴的,我终于等待你娶我了,我等了好多年了。”房娲儿含泪。
房娲儿自从知道梅花泪就是她以来,心中便生出了心结,也可说是她的魔障。
几十年前,她为何要回鬼谷,若是当时的她留在咸阳,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嬴政望着这奢华气派的行宫,不由得说起了:“朕自知会有这一天,本想长生不老,守护着万世基业,奈何,终究就是一场繁华梦。”
“长生不老于我而言,实在无用,与你而言又何尝不是。天地既然定了人生命的长久时限,你我自当遵循。只是一直没有告诉你,我从何处来,你不会怪我?”这话并非对他讲的,而是安慰她自己。
嬴政一笑,抚摸着她的脸庞,说:“我的妻子是到人间神仙。”
她破涕一笑,顿了顿,说:“我是两千多年以后的人,也许是因为我不是在这里的人,才不老不死的。”
“两千年以后是什么样?”嬴政问。
“后来,我们的版图比现在还要辽阔,百姓安康,和你想要的一模一样,甚至更好,我活得那个地方,那个时代,好极了……”她笑着笑着哭了,一切都很好,唯独没有他……
嬴政舒展一口气,得到了他人生中最大的安慰,他的梦想,原来并未破裂,他做的,并没有错。
嬴政笑了,由心里生出的笑。
口中默默念道:“朕没错,朕没错,华夏民族就该归位一统,是不是?”
房娲儿一边安抚激动的他,一边点头回应。
嬴政突然问道:“那秦呢?”
女子低眉思忖,良久,才道出四个字:“万世歌颂。”
他知道了,她没有立即回答,那一定是不好结果,可是,依旧忍不住要问她:“娲儿,告诉我,帝国存了有多少代?”
“真的,秦一直都在。”她抱紧了嬴政,和他一起躺在龙榻上。嬴政不信,他不想戳穿她的谎言,或许他开辟的统一帝国,就是她心中长存的秦帝国。
房娲儿侧躺着:“你小时候不是说过,长大了要为我做一件我最想做的事吗?”
嬴政惨白的脸上,拂过一丝笑意:“你想要我做什么?”
“陪我,在我活着的日子里都陪着我。两千年太久,我不想一个人孤零零的。”
“你是帝国地第一任皇后,朕唯一的皇后,朕这一生,只爱过你一个,一生,都是你……”
房娲儿忍住泪,娇气地说:“那你后宫有这么多美人呢?”
“她们每一个都像你。”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气息越来越弱。
她早看出来了,无论是谁,都有那么一丝熟悉的她的味道。
“你替我看尽天下,可好?”嬴政道。他不想她和他一起在冰冷的地下生活。
她点头。
嬴政感受到祖先的召唤,他听到了太多,过去的人的声音,他回想着他的一生,然后,不停地回忆着,回忆着……
那一夜,嬴政去了。
房娲儿抱着他的渐渐凉下来的身体,往事浮现她脑海中。
史上第一个看见他的人是她,最后一个看见他的人也是她。
由她带来,又由她送走。
她就在这样抱着嬴政冰凉的尸体,等到红烛燃尽,万念俱灰。
第二日,天还未亮,赵昆、贾骨、张子房就进殿来了,贾骨的十个时辰,已经过了好久好久了。
三人一惊,望向她。
青丝终成雪。
“娲儿……”贾骨颤悠悠地脱口而出。
榻上二人一动不动。
赵昆突然跪下,哭灵。
房娲儿凄惶惶地抬头,眼神空灵,望着他:“小点声,他睡着了,他好久没有睡得这样安稳了……”
房娲儿说话的声音,低哑,她语气哽咽,他不能醒过来,她就不敢去唤他。就这样,安静地,他睡着,莫要去唤醒他,就当他睡了。
她注意到自己头发,只是一夜,就白了头。
她笑眯眯地说:“原来,我老了……”含泪带笑,自言自语:“老了好,我终于可以与你一块儿去了……”
赵昆恸哭,不能自己。
张子房看不下去,说道:“我们走吧。”
失了心魄的她问:“去哪儿?”
贾骨道:“他答应葬在你为他安排的地方。”
她目光冷凝,恶与怨的神色,念道:“你们胡说什么?他只是睡着了而已,你们都出去,我就在这里陪着她,哪儿都不去。”
她浅浅一笑,一口血咳出,落在嬴政胸口的衣衫上,房娲儿连忙擦拭,擦着擦着,她感受不到他的心在跳动了,她的眼泪,流了出来,只觉得天旋地转,比死还冷,比死还要不知所措地绝望……
良久,她感受到嬴政那苍白僵硬的身体,已经失去了生的希望。
这时候,赵高在外偷听,已经很久了,房娲儿注意到隔墙有耳,可是她没有言语,她不想言语,不想动,她什么都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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