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他十八岁,她十三岁。
“子房哥哥!”她趴在窗台边上,笑盈盈地望着他。
“淑子。”张子房放下书来。
他悄悄看了一眼那静坐一旁,那睡着了的先生,蹑手蹑脚走出书院。
“妹妹怎来了?”
“我爹爹来相府办事,我便和他一块儿来了。”淑子的小脸,和背后的桃花相映成着,人面桃花相映红,张子房不由得轻轻捏了她的脸蛋,他浅浅一笑。
“子房哥哥,你想我吗?”淑子问。
张子房害羞,不语。淑子嘟着小嘴,说道:“淑子可想子房哥哥了,你看,这是淑子刻的。”
淑子展开柔软白嫩的小手,手心里躺着一块儿玉佩。
“你刻的?”张子房惊叹,却欢喜着。
“嗯。”淑子认真地点点头。
她又问:“哥哥喜欢吗?”
“喜欢。”张子房立即将玉佩挂在腰间,这一挂,便是十四年。
张子房和淑子,自幼便定了婚约,青梅竹马,淑子从记事起,便笃定,这个男人,会是自己的丈夫,行为举止,都是按照张子房喜欢的模样,他喜欢的书,她便要背下来。
十八岁的张子房喜欢舞剑,淑子便寻来天下名剑谱,烂熟于心。
二十岁的他爱听琴曲,她便花费万金,请来高人教她抚琴。
偶尔有错,张子房听了出来,她自责羞愧,他却安抚她说道:“你改得很好。”
他在笑,她跟着笑。
二人在一起,从未争执,只相互关爱。而张子房似乎一直将她当做小妹妹一样关爱着。
韩国都城被攻破那日。
张子房逃出之后,便去找淑子,找遍全城不知淑子下落,只在淑子的房中,看见她随身佩戴的香囊落在地上,是刀剑斩断的痕迹。
就这么着,张子房以为淑子离世。
如今,他变了心中所爱,旧爱却又回归,这难道是惩罚?
他不敢去看淑子的眼睛,她可以看清他的心,张子房怕淑子在他眼中,看出那个叫做房娲儿的女子。
一刚一柔。
若是平静世道,张子房必定会深爱淑子这般贤良女子。可他偏偏生逢乱世,张子房又在孤苦一人时遇见那铁血多情,刚毅无悔的奇女子,于是,再见淑子,心里只觉多了一丝温情,却少了一丝潇洒气魄。
左右的摇摆中,张子房与淑子进屋,见她过得如此清苦。
“你曾是那样的千金小姐,怎会在此?”
“我逃了出来。”淑子失去了年少的可爱,变为贤淑从容,脸上一丝柔和的笑。
“我也是。”张子房应和她,久久未曾相见,再熟悉的人,都不晓得应当说些什么了。
“我在此待了很久。”淑子道。
“为何?”
“我在此处种桃,你说你爱桃花,我想,将这儿种满桃花,漫山遍野,你看到必会留步,也会因此再相见。”淑子淡淡地笑了。
原本那白嫩纤细的弄琴书画的小手,已经布满的老茧,一如村妇。
这片桃林,她一种,便是十年,平日以卖桃为生。
张子房心痛,他路过此处不下十次,只在赶路,并未抬头看看这漫山遍野的桃林。让她多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张子房流泪,“对不起,淑子,子房来晚了。”
淑子微笑,摇头,为张子房揾去泪:“不晚,只要子房哥哥能来,都不会晚。”
这一夜,只有一间房,却是两个人。
张子房静坐一旁。
“淑子,你去睡吧。”
淑子点头答应,却将自己挤在墙角旮旯里,留出床的大部分来,空着。
“子房哥哥,给你睡。”
“不了。”张子房决绝,他在思考,他心里装着的女人是不是房娲儿。
半个时辰后,张子房走向淑子。
“我们成亲好不好?”
淑子温柔的脸上,露出笑容来。
“好。”
也就那一夜,张子房和淑子祭拜天地,祖先神明。
相拥而眠。
淑子很欢喜,张子房告诉她,他现在是罪人。淑子不在乎。
没有红绡帐,却卧着一对鸳鸯,第二日起,淑子挽起了长发,她已是人妻,是她一直想要嫁的人的妻子。
可是,他并未能在此处久留,还快,便有秦军前来询问张子房的踪迹。
张子房只能打伤小队秦军,抢了他们的马,带着爱妻,四处奔波,亡命天涯。
嬴政在全国通缉了十日,便收了手。
因为嬴政知道了张子房和房娲儿的关系,房娲儿说了,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他应该是个不错的人。”嬴政在听完房娲儿的故事之后,说道。
“是。”房娲儿应和。
“若是你先遇到的是他,恐怕朕便不会在赵国找到你了。”
“若是没有你,我不会受伤,便也不会认得他,方式有因有果,不是吗?”她淡淡地笑道。
月光洒在二人身上,静谧祥和,琅琊山还是那样美,一如初见之时。
因得此番出巡路遇刺,到达琅琊附近时,嬴政就先去了之罘山,立了一石碑,刻了碑文,以示天下。
嬴政并未只愿歌功颂德,他想要的,不过是张子房等六国遗老遗少前来看一看,他想要的天下是个什么模样,而他自己都是个怎样的人。
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别人口中只一句“歌功颂德”,便将他的初衷毁于一旦。
殊不知,歌功颂德,也要用功德来颂,人家以为你是暴君,你便是暴君,没有商量的余地,没人愿意走进他的内心,哪怕是写了出来,也没人愿意看。
这个思想,让后世的太史公“发扬光大”,而后,而后,嬴政就屈辱地躺了两千年,无声叹息。
到了琅琊县,嬴政乘车亲自巡视了整个县,对当地近年来的秦律执行情况作了详尽的了解。
此时房娲儿的指责便是在琅琊增派驻兵,当地县丞日夜率人监管,不敢有丝毫懈怠。
当他们踏上回程之路时,张子房却遇上了一件好事。
张子房携有孕的妻子,逃亡的过程中。
“子房,我渴了。”
“我去打水,你在此处等我。”他对淑子很是体贴照顾。
却在遇见一位老者,因为年老体弱,下石桥时摔了一跤,一只鞋,落到了河里。
“我的鞋!”老者大喊。
张子房在此时就在河边,他淌过水去,将老者的鞋子捞了起来,还与老者,然后并未多言,去井边给妻子打水。
老者微笑着床上鞋,走向张子房,问:“年轻人,你多大年岁?”
“三十有二。”
老者缕缕胡须。
“不错不错,已过而立之年。”
老者又问:“你这是在作甚?”
“为我妻子打水喝,老先生若是要的话,良可帮您。”
老者摇头笑说:“不必不必。”
在转身看一眼远处那望着张子房,一脸笑意的美貌女子,点头道:“年轻人,三日之后,在此处等我,必有重谢。”
张子房推辞:“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这个谢是一定要的,子房。”
张子房大惊,问:“先生认得我?”
那白发老者颔首笑,缕缕下巴上那稀疏的胡须。
“三日,切莫要我老人家久等了。”
张子房虽说感觉上有些莫名其妙,可总觉得此人似曾相识,好似在何处见过一般。
淑子在韩国时,为贵族,她自小常见家中有人往来着,见张子房与那人交谈,便仔细看了。
“子房,你与老者说了什么?”
“他让我三日后再过来。”张子房与淑子从来都是无话不说。
淑子道:“此人眼熟得很。”
“你见过?”张子房忙问。
“好像是楚国鼎鼎大名的楚南公。”
“南公竟在此处?”
“听闻,楚国灭国之后,他做了李斯的门客,咱们跟着出巡的大队走,遇见他们也并非不会呀?!”
“夫人说得在理,是良愚钝了。”
夫妻二人对视一笑,便租了一处小院,歇息下。
可是,到了第二日一晚,淑子和张子房便在考虑何时去见楚南公。
“要我说,子时一过,你便去等候他。”淑子言。
“会不会太早了些?”张子房迟疑。
淑子柔声说:“南公高人,谁知他会何时去见你,不一会儿便到了三日了,莫要让人等了。”
结果,张子房在第二日夜间,临近子时的时刻,便离家出门而去,在寒风中冻得发抖。
果不其然,子时,淑子说得对,南公子时出现在石桥之上。
“南公早。”张子房行礼。
“子房更早。”南公心满意足地笑了。
楚南公从怀中取出一卷用白布包裹得严实的的书简。
“这是?”
“《素书》。”
《素书》又称《黄石天书》。
楚南公自称,此书是轩辕黄帝当年与蚩尤大战之时,被蚩尤和他的八十一个兄弟团团包围陷入了绝境。就在那万分火急的时候,轩辕黄帝得到了上天的帮助,九天玄女将这部天书赐给了轩辕黄帝。轩辕黄帝得到天书之后,通过参悟这本天书中的秘密。终于在绝境下力挽狂澜、扭转乾坤、将蚩尤和他的八十一个兄弟都给打败了。
第二位拥有此书的人,乃是辅佐周武王灭商的姜子牙。相传他功绩与此书有关。
可张子房清楚,此书的作者乃是楚南公所写。当然,楚南公也称黄石公,《黄石天书》这个别名,便是用了他的名。
从此之后,张子房一面与妻子亡命天涯,一面仔细研读《素书》,意图寻找出灭秦之策。
嬴政快马加鞭回到咸阳,房娲儿休沐回家,却不见从魏国带回来的六个孩子。
她横眉冷对,将府中的人劝劝召集而来。
“那六个孩子呢?”房娲儿讯问说。
尖儿上前,怯怯地:“姐姐,我们也不知,找了好些日子,都不见那六个孩子。”
“怎会不见的?”房娲儿心慌。
房娲儿见一旁的虞柔睁着大眼睛,望着房娲儿一脸怒火,甚是害怕。
“柔儿,你说。”
虞柔整日与那六个孩子在一处,可她也不知,便照实说来。
“姐姐,那晚,我和尖儿姐姐才睡下,便听见屋外有声音,叫醒了尖儿姐姐,出门一看,只见七八个人,扛着麻袋,跳墙而出,尖儿姐姐去追拦,反被歹人所伤,手臂上现在还留着一条长长的口子呢!”
尖儿伸出手来,果真在她白嫩的肌肤上,有一条伤口。
房娲儿摇头叹息:“起来,都回去吧。”只留下尖儿,问:“谁还知道这六个孩子的身份呢?”
“我姐夫,还有赵大人。”
房娲儿道:“蒙毅不会做这种事,可是,赵高到我府上将六个孩子盗走,这事,没理由呀……”
赵高平日极喜欢泷灵和玉灵两个小女孩,怎会掳走她们呢?
休沐结束之后,有意去探了赵高的口风。
哪知刚刚提起这六个小孩,赵高便反问:“我上次时候打坏了玉灵的小木偶,这个是我重新做了还给她的。”
房娲儿蹙眉。
“弟弟不知我府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房娲儿仔细观察着赵高的表情。
可赵高的神态与往日一般,丝毫没有迟疑地问:“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房娲儿直言道:“我从大梁带回来的那六个小孩儿,一夜之间,全不见了。”
赵高一脸狐疑,他平日与泷灵和玉灵两个小女孩关系不错,许是因为见到她们便想起了他的解儿。
“那六个孩子,年纪那样的小,怎会被人掳了去?”赵高道。
房娲儿道:“是不是我在朝中得罪了人的缘故,用孩子要挟于我?”
赵高颔首苦笑说:“你在朝中树敌颇多,这个就难查了,只是,没有留下书信吗?”
房娲儿轻轻摇头,道:“没有,什么都没有留下,不像是绑票。”
“也不是威胁你。”赵高分析说。
房娲儿应声说:“我知道不是威胁我,可不知对方做何居心,哎,此事,就请你帮帮忙了。”
“我尽力,因为没什么线索,官员府邸之中多出六个孩子,也难以得知消息,别到时候孩子没找到,却惹了一群人。”赵高道。
房娲儿理解,只能说:“只要不牵动荷花带动藕,就行。”
赵高这样说,便是没什么把握将孩子找回来,时间一久,也只好作罢。
家中少了那六个小孩,冷清了不少,房娲儿在家之时也有空,教虞柔学琴的时间也多了。
再看虞柔,已经是一个十一岁的大姑娘了,出落得越发标致。
房娲儿的琴声总是不时地断去,虞柔在一旁琴声问道:“姐姐是想念哥哥妹妹他们吗?”
房娲儿抚摸着虞柔的小脑袋,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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