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大,寡人只怕那一个人。”
她会威胁他说:“我骟了你。”她会举刀要挟他,她会耍赖撒泼,她会忤逆他,她会打他,她会咬他。
也是她,会为他试菜,为他制药,为他挡刀,为他引开杀手,为他出谋划策,为他死里逃生。
嬴政心里放不下的,还有那一句,“我和别人有婚约。”
身为一个男人,他怎能允许她嫁给旁人,可是自己又敢娶她吗?
娶一个嚣张跋扈,满手鲜血的女人?让天下人以为他是个宠信谋士,喜欢阴谋诡计的王?让天下人以为他弑杀?不,天下乱了上百年,他只想安定天下人。
他儿时的梦想,他不知道自己会有这样一天。
所以他有过市井小民的梦想,吃饱穿暖,生活安定,不再有战乱,不再区分你是秦国人,我是秦国人……大家都是华夏族,嬴政掌权之后,他便要创建一个这样的国度,创建他梦想中,可以与姑姑共同生活的地方。
嬴政至始至终,都只爱房娲儿,无论她叫做什么名字,骨子里都是她。
对于清夫人,他并未如外间谣传那样。
关于清。
她是个可怜的女子。
清比嬴政年长几岁,蜀中人,容貌端丽,看上去并没有太过显老。
清十三岁就嫁到了夫家,与丈夫相处甚是欢快,丈夫多病,清便一直侍候着他,可是清的丈夫依旧去了,二十岁不到便守了寡,家中并无人可支撑家业,公公只好将家业交到清的手上。
并且,清因此不得离开夫家再嫁,终身为夫家打理家业。
清仅仅用了十几年的时间,便将家族的丹砂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富甲一方。
她本可以在蜀中,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可是,她遇到了贾骨。
贾骨行医,来至蜀中。
清出游,遇见这个衣衫褴褛的老人家,因为暑热,瘫在路边大树下歇息,清从车窗中看见贾骨,以为他病倒了,忙让侍从相救,可是贾骨突然起身,吓到侍从。
清呵呵一笑,心想那人无事,她便放下心了。
贾骨起身问:“各位是这边的药材商人吧?”
侍从问:“您是如何知道的?”
贾骨恭敬地问那侍从:“您家的马车灯笼上写着一个‘巴’字,便是蜀中最大的药材商人吧?”
侍从回应:“正是。”
“在下医鬼贾骨,想要见一见您家的巴老先生。”说着贾骨取出半块甲骨,呈上去。
侍从接过甲骨,将半块甲骨用棉布包裹着,呈上给清。
此时,巴家的长辈都已经去世,位分最高的也只剩清,这三十多岁的人了,公公去世时,交给清半块甲骨,说是另一块在医鬼一脉手中,此二家是世交,且两家人都在寻找长生不老药。
清的夫家与医鬼一族一样,找来几代人,都不知梅花泪为何物。
“快请这位老先生上车。”
侍从虽然不甚明白清为何如此,可也不好多言,扶着贾骨便上了车去。
“先生。”清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
“您是清夫人?”
“正是。”清从随身携带的匣子中取出半片甲骨,正好能与贾骨的给她的那半片合上。
“看来,老友已经仙逝。”
“公公五年前便去了。”
清说话时,贾骨的不时看向她,只觉得此人生得颇为眼熟。
贾骨道:“夫人应该知道我是为何事而来?”
“是。”清微微一笑。
“可有线索?”
清摇头,哀道:“若是有线索,家中的人也不会都去了。”
贾骨无奈一笑,道:“老夫失言,夫人莫怪。”
“自然不会。”
贾骨在清的府上居住着,将清公公和丈夫生前所搜索的药物以及纪录细细地看了一遍,可只有失败的药物,却不见有半分作用的药物,贾骨哀叹之后,清却开口问他:“医鬼先生,这个药您们找了几代人,都没有寻着,会不会这个药根本没有?”
贾骨摇头,说道:“这个药有过记载,并且老夫确实见过一个长生不老的人。”
“那她可知自己是如何长生不老的?”
贾骨摇头道:“她也不知,并且她也在找这个东西。”
“哦?是要给什么人用?还是这个药有什么害处?”
贾骨坐在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叹道:“她想弄明白自己的来处,还想给另一个人用药。”
“原来是这样。”清叹气,说道:“我也四处派人去寻找这个梅花泪,可从没有得到消息。”
“清夫人,你我二人的能力,始终有限,不如依靠另一人帮我们找药如何?”
清不解,说道:“这个东西知道的人不宜过多。”
贾骨摇头说道:“这个人也见过我方才说的那长生不老的人,我想着世上没人比那人更想长生不老了。”
“先生说的是何人?”
“当今秦王,嬴政。”
清一怔,说道:“秦王?”
贾骨屡屡胡须,想了想,将自己的此行的目的告知清夫人,他说道:“夫人是做丹砂生意的,世人皆知,炼药需要丹砂,只消你派人与秦王说一声,您在炼制长生不老的仙药,秦王必会请您前去咸阳,到那时,您再说旁的药都齐全了,只差一味梅花泪,让他派人去找,不就行了?”
“也行。”清夫人便答应下来。
贾骨望着她的脸,使得清突然羞怯,低下了头,贾骨一笑,说道:“夫人不要羞怯,老夫见您血气不稳,气息浮动,不知夫人可是生了病了?”
清淡淡一笑,而后凄婉地说道:“医鬼一门果真名不虚传,我确实得了重症,五年之内若是找不到这个药,我便要随先夫而去了……”
清夫人依靠从她此处为宫中买办的官员,传递出她在炼制长生不老药的消息,消息传到嬴政耳中,嬴政得知消息后,当即便请她来了咸阳。
清夫人面见嬴政那一日,穿着一身墨紫色轻纱衣裙,发中插着金步摇,华丽而不繁杂,富贵逼人。
她进入未央宫之后,叩拜嬴政。
“民妇巴清叩见大王!”
嬴政稳坐龙椅上,望着她,本以为研制丹药的人会是一番方士的打扮,可没想到此人竟然如此世俗,不免失落,觉得此人不可靠,于是乎,嬴政喊道:“平身。”
而清站起之后,依旧低着头,嬴政也不愿去看她的脸,便直说道:“听说你在炼制长生不老的丹药,可有成了?”
“回禀大王,根据彭祖的长生不老方,旁的药都已经配齐,只是一味‘梅花泪’当真是找不着。”
嬴政蹙眉,“梅花泪”这个词他记得他在房娲儿口中听到过,得知她的师父贾骨一直在寻觅此药,嬴政信任房娲儿,顺带着便也相信贾骨,因为此药贾骨也在寻,嬴政便认为此药必与长生不老有关系。而如今他又从巴清口中听到此名,便想巴清应当是真的,知道长生不老药的人。
于是嬴政给赵昆使了个眼色,赵昆带着众太监宫女出殿,守在门外,嬴政对巴清说:“你坐下,慢慢说。”
巴清刚一坐下,抬起头,嬴政便看呆了。巴清的脸生得与他的母亲赵姬颇为相似,嬴政登时呆立住,完全没有请见巴清在说什么。
嬴政见她与母亲有几分相似,又比他年长些,便更加尊敬她了。于是嬴政走下台阶,与巴清平坐而谈。
巴清说的,都是有关长生不老的药,以及这些年来她猜测,实验失败的药物,嬴政与她对坐而谈直到吃饭的时辰。
赵昆进殿来,跪地说了声:“大王,该用膳了。”
嬴政对巴清一笑,说道:“夫人与寡人一起可好?”
巴清一怔,望向赵昆,赵昆点头示意,清夫人跪下谢恩。
吃饭之时,巴清不再说那些有关长生的事,低头安静吃饭,看嬴政这里许多方才都加了些温补,去燥的药材,便问:“大王,为何要在饭菜中加药材呢?”
嬴政含笑回答说:“是之前在未央宫当值的侍卫,她这般做菜,寡人吃着正好,便延续了下来,若是清夫人觉得不合口味,可让他们重做。”
巴清摇头,笑道:“将药材放入食材中,免去吃药的苦涩,那侍卫当真聪慧,可是大王,是药三分毒,从此以往,怕也不好。”
赵昆脸色发白,在嬴政面前,无人敢说有关“赵氏”的对错,巴清虽然不知,可是她这样说,难免会惹得嬴政不悦,赵昆委实捏了一把汗。
“赵昆!”嬴政喊他,赵昆俯耳去听去,只听得嬴政说道:“以后便不要再饭菜中加入药材了。”
“喏!”
此事,当晚便被赵高得知。
“姐姐留在大王身边的东西,就这么让一个寡妇毁掉了?”赵高不甘心,心中全是愤恨,房娲儿不仅仅是他的姐姐,也是他的步入最高权力中心的阶梯,她倒,他也会倒下。
“房姑娘尚白,大王宫中的帘帐都是白色,可今日,全换拆下来欢喜,换成紫色的了。”
“宫里这些小人,见风使舵,可恨至极。”
“也不能怪他们,大家不都是活命吗?都不容易。”
“那寡妇与大王说了什么?”
“长生不老药。”
说起长生不老二人都想到了房娲儿,可是嬴政为何要舍近求远,去与一个正常人讨要长生不老的药方呢?二人不解。于是赵高只好追问:“旁的呢?”
赵昆仔细想了想,摇头道:“还有就是和大王说了些养生之道。”
“哥哥,大王如何看那寡妇的?可以看姐姐一般?”
赵昆点头,还补充说:“连我都没有想到,大王会对房姑娘之外的人这样体贴。”
“难道她与您说的,大王一直心心念念的姑姑有关?”
赵昆摆摆手,喝一口水,说:“不会,姑姑若是在世,她的后人不会是个年纪,再说,两个人长得也不像,要是像那姑姑,房姑娘和大王的姑姑简直是分毫不差……”说着说着,赵昆突然冷凝住了,他仔细想了想巴清的模样,似乎与过世的太后赵姬有几分神似。
“哥哥,你想什么呢?”赵高见赵昆不语,呆滞思索,拍拍他的肩膀,问他说。
“没想什么,没什么。”
话毕,赵昆突然起身来,说道:“我得回去了,大王那边离不开人。”
“是。”
嬴政批阅完了今日送来的奏报,让赵昆安排巴清住在宫里,赵昆慌了神,巴清早已被安排住在官驿中,可现在却要她住在宫里,不合规制,可见嬴政如此笃定,便不好拒绝,忙领着人去安排。
夜间,嬴政按照房娲儿的嘱咐出门走走,巴清随行,陪伴与嬴政左右。宫人们退在二人身后远处,巴清望着嬴政器宇轩昂,信步走在花园之中,举头望月,眸子中有几分不同于人前的凄苦。
巴清便问嬴政:“大王,民妇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嬴政转头,轻声说道:“你问吧。”
巴清问:“大王为何相信有长生不老?”
嬴政并未遮掩,回答她说:“因为寡人见过有长生不老的人,她就在寡人身边。”
巴清验证贾骨所言,便又问:“那,大王为何不找那人讨药?而是找来我这样的凡俗之人问药。”
嬴政哀叹着,淡淡地回答她说:“她并不知长生不老药是如何炼制,她是天生的长生不老。”
巴清失落一笑,道:“原来是这样,这么说,她是仙人了?”
嬴政望着月亮,含笑而答之:“她,她是仙人之骨,仙人之寿,心中却也是个凡俗之人。”
“大王应当知道,长生不老是逆天术,不知大王找这药,是为了天下人,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嬴政柔声,对着月亮说:“寡人有信心,在寡人有生之年将天下事办完,让百姓安定,子孙蒙福,寡人将这上苍给的几十年给江山百姓。寡人要这长生不老药只为了一个人,在寡人百年之后,寡人便和她一起,做一对寻常夫妻,将寡人这些年欠她的全补回来,寡人想要宠着她,护着她,让她再无烦恼。”
巴清不免想起自己和丈夫度过的时光,想起往事,总是她心思凝重。然现在她在宫中,不能随心所欲地去回忆,于是巴清只得淡淡地说了声:“想不到,大王竟然也是这样多情的人。”
嬴政对六国出兵,世人都只当他冷血无情,杀伐果断,却不料侠骨之下包裹着一颗柔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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