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的前一天下午，颜令殊带着晚生来了一趟温府，来的时候温莞清正和段沫坐在屋子里剪纸花。

　　颜令殊看着她二人专注的神情，不禁弯了弯嘴角问道

　　“剪什么呢？我看看！”

　　温莞清却皱着眉头喊道

　　“别吵别吵，等我把这个剪完再说。”

　　颜令殊坐了下来，看了两眼，淡淡说道

　　“笨手笨脚的，剪不好倒要怪我了。”

　　温莞清抬眼瞪了他一眼，温莞清就不说话了，他坐在一旁翻了翻炉火里的碳才抬头问熙熙

　　“我上次带的那些庐山云雾呢？”

　　熙熙看了一眼答到

　　“还在里间收着呢！怎么了？这茶不好吗？也是今年的新茶啊！”

　　颜令殊笑了笑道

　　“这茶味道远不如我带的那罐庐山云雾，你把那罐茶拿出来，这都二十九了，明个儿便是除夕了，来这儿喝的都是什么茶？”

　　熙熙笑了笑把那壶茶拎了出去，又换了个新茶壶进来。

　　颜令殊拎起了一旁放着的热水，洗了洗剩余的杯子，熙熙半天才从里间把那罐庐山云雾找了出来，递了过去

　　“少阁老，是这个吧？”

　　颜令殊接过了茶罐，抬头看着她道

　　“你叫我什么？原先不是叫姑爷的嘛？怎么如今又改了回去啊？”

　　熙熙正跪在榻上整理茶具，听了这话立马抬头笑了笑，调皮的吐着舌头却不说话只是越过颜令殊，看了一眼他身后专心致志剪纸花的温莞清后，才看向颜令殊小声说道

　　“小姐不让叫。”

　　颜令殊笑了笑回过头看了眼温莞清，温莞清却头也不抬的说道

　　“看什么看？我不让她叫的怎么了？”

　　颜令殊皱了皱眉，忍俊不禁的说道

　　“没怎么，没怎么……叫什么都是一样的嘛！”

　　说罢笑了笑就转过了头，段沫悄悄抬了抬眼看了眼颜令殊，小声的笑了起来。

　　颜令殊摇了摇头心里想着对她倒真是没有一点办法，他洗净了茶具后歪着头出神的看着炉火上正烧着的热水。

　　晚生坐在一旁，正和熙熙交待着带来的东西，段沫看的好奇不禁问道

　　“表姐夫，您带什么东西来了？”

　　颜令殊听她这么一喊方才回过神道

　　“也没什么，只是带了些年货过来，还带了些上好的锦缎与螺子黛，你若是喜欢不妨自己去挑。”颜令殊说到这方才转过身看着温莞清道

　　“我今晚上就要去宣南了，得要到初三才能回来，我便只能初四在来府上，给你祖母与叔叔们拜年了！”

　　段沫疑惑的问道

　　“为什么要去宣南啊？”

　　颜令殊淡淡说道

　　“我大哥他们都在宣南，家里的老人们也都住在宣南，老人家腿脚都不方便再者说了这天寒地冻的他们自然是待在宣南的好，我们这些小辈的便要回去过年了。”

　　温莞清听到这方才抬眼看了他一眼道

　　“你去吧！祖母特意备了些东西让我交由你带回宣南去，说是给你哥哥嫂嫂的。你宣南的亲戚我也不熟，只认识你哥哥嫂嫂，便单独为他们准备了些礼物，至于其他人的，你看样子送吧！”

　　颜令殊笑着点了点头道

　　“难得你肯费心，辛苦了。”

　　温莞清听了这话心里很是高兴，面上却只是淡淡的笑容并不言语，颜令殊看着她知道她心里高兴便也不再说话了，直到听到滚水浇在炭火上发出滋滋作响的声音，颜令殊才回过神来，拎起一旁的手巾搭到壶把上方才把茶壶拎到一旁。

　　颜令殊放好茶壶，拿起一旁放着的茶罐，缓缓打开了罐子，他缓缓闭上眼睛轻轻嗅着这干燥的茶叶味儿，丝丝清香简直沁人心脾。他半晌后才睁开眼睛，将茶罐里的茶叶倒进了杯子里，又到了些温水，盖上杯盖，轻轻摇晃，最后才按着杯盖将洗过茶叶的茶水倒了出来。

　　颜令殊缓缓拎起滚烫的沸水，徐徐将飘着热气的滚水倒进了茶杯里，茶叶在杯子里上下沉浮，只需微微低头便能闻见那上升的水汽里丝丝的清香，悠长绵柔，不绝如缕。

　　颜令殊又提起茶壶注入一些沸水，那青翠的茶叶在白色的瓷碗里翻腾得更厉害了，一缕更醇厚更醉人的茶香袅袅上升。颜令殊捧着茶碗闭着眼睛缓缓闻着这缕不断上升的茶香，一时之间，满屋子里都能闻见这茶香味儿。

　　颜令殊反复注了三次水，直到杯子满了方才停了下来，满屋里的茶香让人鼻子都通了气儿，段沫看了看前面的茶水，放下手中的纸花走了过来，问道

　　“这茶平时也喝，怎么不见有如此的香味儿啊？”

　　颜令殊小口小口的抿着茶水，偶尔发出如同早晨洗漱时一般呼噜呼噜的声音，他押下了嘴里的那口茶水方才说道

　　“这庐山云雾的滋味最是醇厚甘甜，你看看这汤色清澈明亮，号称有六绝。”

　　段沫不禁问道

　　“哪六绝啊？”

　　颜令殊又到了两杯，笑着说道

　　“其一条索粗壮，其二青翠多毫，其三便是我刚才说过的汤色明亮，其四嘛……”颜令殊拿起一旁的干茶叶说道

　　“你看这茶叶，是不是比普通的茶叶厚一些。”

　　段沫点了点头道

　　“是啊！”

　　颜令殊盖好了盖子才说道

　　“其四便是叶嫩匀齐，其五则是香凛持久，这最后一绝便是你入口的感觉，醇厚味甘。”

　　段沫吹着茶碗中的茶水，半天才喝了口茶水，笑着道

　　“确实是感觉比平时的好喝，还是表姐夫厉害，这是不是泡茶的手法有所不同？故而方才入口的味道才会有所不同？”

　　颜令殊放下手中的茶碗淡淡说道

　　“用水不同，则茶叶的沉浮就不一样。反复的注水，更会使茶味变得浓郁。且滚水沏茶方才能激发出这茶叶所有的味道，若是温水沏茶，茶叶浮于水面自然是不行的，沏茶于做人也是一样的沉沉浮浮才别有一番滋味。”

　　温莞清翻了个白眼道

　　“喝茶就喝茶，谈什么人生嘛！”

　　颜令殊笑了笑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

　　“你啊！喝茶就知道牛饮，能有什么滋味儿？”

　　温莞清放下手中的纸花，坐了过来，捧起茶碗时便被汤了一下，她捏着耳朵说道

　　“啊！好烫啊！”

　　颜令殊好笑的看了她一眼，嫌弃的说道

　　“滚水沏的茶，怎么会不烫？小心些，慢慢喝，别再烫了嘴。”

　　温莞清啧了啧嘴，淡淡说了一句

　　“还成。”

　　熙熙和晚生拎着一堆东西道

　　“我们先把东西送到库房去了，这些吃的……”

　　晚生话还没说完，段沫便道

　　“我送到厨房去，我来！我来！”

　　温莞清十分嫌弃的看了一眼，已经爬了起来急不可耐的去看吃的段沫，半天唉说了句

　　“唉……别别都吃完了啊！好歹给我留一口啊！”

　　段沫一回头便笑着道

　　“放心吧！”

　　说罢就将吃的拎了起来，晚生与熙熙正拎着一堆东西在门口穿鞋，细细的门缝里吹进了几丝冷气，颜令殊被冷风吹的眯了眼，望着那门缝外的天地有些出神。

　　温莞清看着他的样子知道他的心思有些乱，待到段沫走了才问道

　　“你在想什么？那么出神！最近，烦心的事情多吗？”

　　颜令殊回过神来，只是淡淡一笑，端起茶碗才道

　　“没什么！只是最近积压的事情有点多，一直在忙，好不容易送下来有些时间就喜欢发发呆。”

　　温莞清撑着下巴看着他，问道

　　“是刘阁老的事情吗？”

　　颜令殊缓缓摇了摇头，并没有看她，温莞清见状便继续问道

　　“那那件事情你到底查出来没有？是谁下的毒啊？”

　　颜令殊仍旧摇摇头道

　　“没有。”

　　温莞清皱着眉看着他道

　　“你是不是不想和我说这件事情，若是不想说就算了。”

　　颜令殊回过头看着她，有些无奈的说道

　　“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比知道好，省的招些不必要的麻烦。再有不是我不想和你说，也不是我故意瞒着你。你不要怪我，有些事情，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温莞清喝了口茶水，缓缓说道

　　“你心里的事情一大堆，瞒着我的也不少，几件与我相关，几件与我无关我也不想追究。可你答应我的事情别忘了，我到现在还在等你的答案。”

　　颜令殊直起了身子，看着她道

　　“你的性命安稳我比谁都看重，只是我需要些时间，那断肠花草关联着你父亲关联着瓦剌与边境，我需要时间。”

　　温莞清点点头，笑着说道

　　“我相信你，你记得就成。”

　　颜令殊缓缓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笑着道

　　“我怎么要娶这么个善解人意的好妻子呢？只是多大的福气啊！”

　　颜令殊笑着给她理着额前的细发，温莞清撅着嘴半天才道

　　“彼此彼此啊！”

　　颜令殊听了这话，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笑了出来，温莞清握着颜令殊的手，低了头，半天才鼓起勇气说道

　　“有件事情我一直想问你，一直也没敢问。”

　　颜令殊看着她低下的脑袋，笑着道

　　“你是想问阿笑她娘亲的事情吧！”

　　温莞清听了这话立马抬起了头看着他，有些惊讶的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

　　颜令殊轻轻揉着她的手心，她的手很软有些许凉。颜令殊笑着道

　　“你那日从老师府上出来时就想问吧！”

　　温莞清淡淡说道

　　“你不要怪我，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从来都不清楚，可见了公主与刘阁老那样的事情我却没有办法不去想……”

　　颜令殊轻轻点了点头，小声说道

　　“怪我，这件事情怪我，我早该和你说的。阿笑的娘亲和你很不相同，她娘亲是个很好的女人，很温柔很贤惠，对我很好……她从来没有嫌弃过我，没有嫌弃过我们颜家。她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半点委屈，也没有跟我撒过半点娇，我与她可以说的上是相敬如宾吧！”

　　颜令殊说到这突然笑了笑，淡淡道

　　“相敬如宾其实不该用在夫妻之间，太生疏了！我与她比起夫妻更像亲人像朋友，她能给我的一切都给了，我能给她的也都给了。”

　　温莞清听到这，看着他细细的眉眼，心里却闹不清是种什么的感情了，是失望？还是高兴？她知道颜令殊的心里没有深深爱过那个女人。

　　温莞清叹了口气问道

　　“你，当初为什么要娶她？”

　　颜令殊听到这松开了她的手，笑了一声才道

　　“你这么聪明，不知道答案吗？非要让我把这血淋淋的伤口，重新撕开给你看吗？”

　　温莞清低下了头，她突然希望这一刻他能骗骗自己都是好的，希望他不要那么坦诚的说出来。

　　可颜令殊却依旧看着她，淡淡道

　　“我中状元后因为差事的原因去过贺府几次，我知道她喜欢我……”

　　颜令殊闭了闭眼，才道

　　“以我当时的境遇，做贺家的乘龙快婿是做好的选择。她心里……其实一直也知道，贺侯爷心里也知道，都是明白人。她如果还活着这辈子我都不会再碰其他的女人，哪怕是她同意我也不会。她对我真的很好，是我没照顾好她，我那时候忙经常在翰林院凑合凑合也就过去了，整日的不会来她却从来没有埋怨过我，反而给我做了很多吃的，送了过去。”

　　温莞清看着他，颜令殊的神情中有些悲伤，他有些迟疑的说道

　　“阿笑的娘亲是我这一世的恩人，她是很好的妻子。你与她不同，完完全全的不同。”

　　颜令殊微微笑了笑端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转头看着她道

　　“是不是觉得我很无耻？利用女人往上爬？”

　　温莞清望着他脸上淡淡的笑意，只问出了一句话

　　“你对她好吗？你，对得起她吗？”

　　颜令殊脸上仍旧是那样的淡淡的笑容，他缓缓说道

　　“问心无愧，可也就到此为止了！我能给她的都给了她，能给一个妻子的都给了她，只是不够，远远不够……我知道她想要什么，不是我不想给，只是……”

　　颜令殊缓缓摇了摇头，淡淡道

　　“如果她生阿笑那日我能赶回来，也许有我陪着她就不会走了。”

　　温莞清看着他道

　　“看，心里还是有愧吧！”

　　颜令殊转头看了她一眼，应声说

　　“是啊！这些年我一直很后悔，应该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

　　温莞清看着他低下头有些出神的样子，有些脱口而出的问道

　　“那我呢？”

　　“什么？”

　　“那你为什么要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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