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那天我执意要跟朱宣走的时候，陈诺对我失望至极，本以为他再也不愿见我一面，没想到他还是派周荣来找我。

　　“你怎么来了？”

　　周荣恭敬地走到我跟前，“少爷担心夫人安危，想着这会王爷应该已经安葬了，所以派我前来接夫人回家，还望夫人能跟我回府去，少爷下朝后就回家等着您呢！”

　　听他这样说，但总觉得这样回去名不正言不顺，我为难地看向锦秋两口子，似是看出了我的犹疑，周荣继续说道，“少爷说了，还希望夫人念在少爷、小姐的份上，早日跟我回府，现在朝廷到处在搜捕王爷的参与党羽，您一人奔波在外，太夫人和老夫人都十分不放心，少爷也已经向皇上请旨，许你回府，还请您早下决断。”

　　“小姐，现在京城之内也惟有陈府最安全了，毕竟那儿有您的三个孩子，您就先回去，等我和蒋铭安顿好了，就派人来给您送个信。”锦秋走上前劝道，心里寻思着，眼下也只有这条路可走了，于是点头，又细细嘱咐了他们俩一定要注意的事宜，就跟着周荣上了马车。

　　回到屋里的时候，陈诺还没有回来，只有玲姨娘在等着我，一见我回来就笑吟吟地迎了上来，“夫人可回来了，侯爷前几天就叫我一定要让下人们将您的屋子打扫干净，今天早上走的时候还念叨着你能快点回来，待会等侯爷回来看到您在，肯定很高兴。”

　　对着她一笑，再看看和我之前没有什么差别的屋子，只觉得感慨万千。“风儿呢？平时不是就属他吵闹吗？怎么听不到他的声音？”

　　“跟着丞儿上学堂去了，这几年侯爷对两个孩子的功课抓得紧，每天晚上回来总要考问当天所学文章的，因而我早早督促他们去找师傅背书了。”又见我四处张望着，倒了一杯热茶递到我手里，“如云这孩子懂事，一大早就带着如宜、如玉去老夫人那里请安去了，刚才老夫人也派人请过了，说让咱们所有人晚上去她屋里吃饭，到时候就都可以见上了。”

　　玲姨娘本不善言辞，但见我回来，竟也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堆，“夫人看着脸色不好，估计是一路上太累了，我叫厨房做点吃的来，您一会午睡会，我来叫您，然后咱们一起去老夫人那里。”

　　亲热地握了她的手，“你本不爱参与这些琐事，让你这样操劳实在是为难你了。”

　　“那天侯爷回来都跟我讲了你对他说的那些话，我十分感动，这些年，我们也算是彼此相持走过来的，只是我现在不光有丞儿，还有三少爷，自己都自顾不暇，还更别说为侯爷分担这内院的事情，我也就是扛着，苦等着夫人回来，现在您终于肯回来了，我也就能松泛些了。”她反握住我的手，真诚相告。

　　我没有问她怎么知道我会回来，只是微笑着目送她款款退了出去，沛儿进来服侍我吃了些早点，又伺候我更衣，看着我躺下，才缓缓放下帘帐。

　　双层红纱帐长长垂在地上，将我柔软地包裹在其中，将所有的恐惧、害怕、颠簸阻隔在外，于是暂且抛却了前几日王府的血腥记忆，慢慢沉入了睡眠之中。

　　这样安稳的一觉醒来，沛儿催我简单梳妆打扮，又换了一身家常素色长裙就赶往老夫人房里去。

　　一进屋就觉得浑身暖融融的，原来是因为老夫人身体不好，因而屋里早早就升起了暖炉，还未走到老夫人面前就稳稳地屈膝行礼，“好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夫人上面扶起我，再抬头看她，眼里均含了泪水。

　　陈诺比我来得早，本来已经入了座，此时见我俩都有些伤感，起身扶着老夫人坐下，“奶奶先坐吧，身体要紧。”说罢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你也坐吧，刚才过来的急，就没去看你。”老夫人拉了我在她的身边坐下，陈诺就坐在我的旁边，当然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也落入了我的耳朵里，他这是在委婉地解释吗？

　　还未坐稳，三个孩子就如蝴蝶般飞了上来，嘴里糯糯地喊着“娘！娘！”，争先恐后地攀着我的脖子，直叫我感觉透不上气来，“你们的娘才刚回来，你们就先不要吵她了，等她吃完饭了陪你们玩好不好？”陈诺走近我，将楼得最紧的风儿从我身上剥下来，如云忙走上前牵过如宜、如云，我这才得以松了一口气。

　　乳娘们走上前人手一个，牵他们去另一个房间吃饭，“娘，我待会要听故事的！”风儿临走前还不忘回头跟我说着，“好好好，但你要乖乖吃饭。”我笑着嘱咐他，看着三个孩子这样活蹦乱跳地在我面前耍宝，心情愉快了不少。

　　“你这孩子，这些年流落在外，一个人也是辛苦，回来了就继续跟着诺儿好好过日子吧。”老夫人帮我夹了一块藕片，嘴里很自然地说着，“奶奶。”我低低出声想要阻止她，她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诺儿当年对不住你在先，都是诺儿太笨，被奸人蒙蔽了心智，才和你产生了隔阂，还害得你生生在咱陈府面前小产，每每想起这件事，我都觉得于心不忍，这一切的罪责我和你母亲都认为应该推到诺儿身上，但是无论你多么恨他，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也是这三个孩子的娘，稚子无辜，怎么可以没有娘亲在身边呢？你怎么着都不应该再离开陈府，媳妇你说是吧？”老夫人这样诚恳地说一句，夫人就在旁边点头应和。

　　“当然诺儿他自己也知道错了，以后要打要罚，那是你们两口子的事，你回房收拾他就是了，我和你母亲绝对不帮着他。”我知道这是一句玩笑话，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是一国国公，我有什么资格去质问他呢？

　　自然陈诺心里也是极其不服气的，不自在地咳了一声，“你现在干咳做什么呢？难道不是你一脸后悔地在我面前说起想让知心回来吗？现在人回来了，你怎么也不表个态？在家里还要端起你的侯爷架子吗？”

　　“奶奶。”

　　“奶奶！”我和陈诺异口同声地喊出声，只觉得这种话题实在让我们觉得尴尬，陈诺清了清嗓子，“主要是最近皇上多次提起要彻底铲除宣王残余党羽的事情，你曾经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和宣王交往过密，我担心他会怀疑到你的头上，况且我早就已经跟皇上请旨让你回陈府，这是皇上答应的事情，轻易不会反悔，但如果你还在外面游走，那我真的不能保证你的安全。”

　　看似不经意地瞪了他一眼，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的安全着想，我和他现在又没什么关系，为什么还要用那种命令的语气跟我说话，真是让人听着觉得不舒服。估计是猜到了我心里在想什么，陈诺也用一个冷冷的眼神回敬了我。

　　老夫人帮着我瞪了他一眼，“过去的事情就都过去了，既然知心都愿意回来了，那就以后安心待在咱们家，陪着孩子们长大，至于宣王的事情，你也不必太过担心，狂风暴雨总会过去的，等过去了也就安稳了。”老夫人和蔼可亲地安抚着我，又不住地给我夹着各种菜。

　　“她自然要待在咱们这儿，孩子还这么小，怎么说也是她的骨肉，奶奶说的话她都能听进去。”陈诺这样不着边际地说着，却也悄无声息地给我夹了几筷子我平日里爱吃的小菜。

　　为了迎接我回来，老夫人特意叫厨房做了这一大桌子菜，又将所有的人聚集起来为我接风洗尘，入座之后又是夹菜，又是一顿安抚，我怎么能不心领她的好意，“谢谢奶奶关心我，本是我糊涂，才惹了这一身的事，既然奶奶希望我照顾几个孩子，那我就现在这里住下来，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奶奶还是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

　　“知道，知道，前几次你还和诺儿赌气不回来，但还是派人送了补品给我，我就知道我这个孙媳妇惦记着我呢，怎么着也得挣扎着好起来，我都这把年纪了，时常身子这儿不好那儿不好，谁知道能多活几天呢？就希望啊，你们几个孩子能和和美美地在一起，咱们一家人乐乐呵呵地一起生活，我也就心满意足了。”老夫人说到伤心事，忍不住掉下泪来。

　　忙拿了帕子帮她擦着眼泪，“奶奶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只要您好好地养着身子就是了，不要想这些不会发生的事情。”直说得老夫人重新笑起来才松了口气，一家人撇过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安安心心吃了一顿饭。

　　吃完饭又和老夫人、夫人闲聊了许久，才带着几个孩子回屋去，因为他们许久没有见我，自然比平时亢奋些，缠着我讲了好几个故事，又叫陈诺陪他们玩了好一会，三个小家伙才有了睡意，我怀里搂着一个，拍着一个，陈诺怀里抱了一个，费了好大的周折才将他们哄得睡着。

　　这才松了松肩膀回到自己的屋里，却见陈诺也跟着走了进来，一时觉得有些尴尬，在外间就停住脚步，倒了杯茶水给他请他坐下，“多谢侯爷为我筹划，也多谢侯爷能让我回来陪着几个孩子。”礼貌地跟他道谢，却只换来他面无表情地品着香茶。

　　“你是不明事理，宣王跟你在一起这么多年，你竟从不知道他复杂的政治背景，还一心想要和他过一辈子，你可知道这次婚礼就是一个引皇上、皇后出宫的引子，其实就是他想借着你实现自己的篡位大计，只有你还被蒙在鼓里，幸好我提前跟皇上求情，否则我真担心你不能完好地回到陈府来。”我自然知道在这件复杂的政治变革中，陈诺夹在中间确实为难，况且虽然他劳苦功高，但他从没有主动向皇上要求过什么，为了我，他也算是尽力了。

　　悠悠叹了一口气，“我一个妇道人家能看出什么？左不过是宣王行事莽撞罢了，可怜了他年纪轻轻就去了。”将话头戛然而止在这个地方，只是不想再想起他临死前在我怀里说的那些话，我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样的心态去对别人的，但我知道，从始至终，他是以真心待我好。

　　“不过，宣王篡改婚礼三拜礼仪的顺序对你也好，至少你们没有行完全礼，所以你还没有嫁给他，政治舞台上的人物风云变幻，谁也不能预测，既然连皇上都舍得这个皇帝，那我们更应该慢慢将这个人淡忘，免得遭来祸患。”我这才记起，陈诺奉了皇上的命令射杀朱宣，但第一箭并没有射中要害，第二箭是出于自卫，可见他在两人中间的左右为难。

　　陈诺看出了我的心事，“我和宣王自幼相交，颇为惺惺相惜，只可惜我们志不同道不合，且宣王性冷，不愿成家，不愿有拖累，但我不同，上有奶奶、母亲，下有孩子，还娶了好几个妻妾，这么大的一个家等着我来支撑，我不能随了他一样肆无忌惮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渐渐长大了，我和他之间终究是渐行渐远。”

　　“那你没有想过要劝过王爷吗？”

　　他无奈地摇头，“自然劝过，但因为全贵妃已经离世，当年的事情早就说不清，宣王仅凭着自己的一眼之见而认定了贵妃是被陷害而死，且这是他多年的心结，自然要报仇才肯罢休，皇上自登基以来，事事布局缜密，他怎么可能得手？”

　　两人一时无语，好像同时想起了那天的血腥记忆，但又都不愿再想起，只觉得此时手里握着的滚烫的茶杯才有真实的温度，陈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在我身上晃了几个圈，因为许久没有这样和他相对而坐，竟觉得无所适从。

　　试着动了动自己干涩的嘴唇，“那个，侯爷，时候不早了，您是不是该回去歇息了。”

　　这样委婉地送客，但坐在座位上的人却丝毫没有动身的意思，心里更加焦急，不知他这样是何意。“侯爷，您明天还要早起上朝呢，玲姨娘那边已经备好热水了，您快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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