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白恩大人一窒:“这……”
长恭帝冷冷地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又道:“至于白卿所说,何德何能,敏充媛为朕诞育子嗣,便是大功一件。难道当不得妃位?”
“这……”
就在白恩哑口无言之时,尚书省正二品尚书令兼刑部尚书吕端然开口道:“白大人,册封妃嫔,乃是陛下的家事,既然是家事,身为臣子,只需遵从,又何必指手画脚呢。”
吕端然是贤妃吕婵月的父亲,吕家的族长。吕家已经选择了站在冯晓瑟这一边,冯晓瑟的地位水涨船高,吕家自然是乐见其成。
吕端然话音刚落,礼部尚书徐寿反驳道:“王者以四海为家,四海之内,孰非臣妾,何者不为陛下家事。宸,这一封号,隐然已有压过四夫人之势,这让贵妃,德妃,贤妃三位娘娘如何自处?”
“正是呢。”白恩回过神来,又侃侃而谈:“想来敏充媛娘娘勤勉柔顺,淑德含章,必不会将三位娘娘置于尴尬的境地,也不愿因为个人的荣宠而使陛下违背了后宫的定例。”
说着,白恩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站在角落里并不太显眼的冯子康,如今冯子康已是正四品司农寺少卿,掌管京城及周边二十一城的仓廪储备。从一个七品小官一跃而成为四品要员,这晋升的速度,真真让人看着眼热。偏生他能力出众,手腕了得,纵然御史台严密观察着,硬是抓不到他一星半点的把柄。
“冯大人,敏充媛乃是冯门之女,说说你的看法吧。”白恩的话一下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冯子康的身上。
若是冯子康同意,这里头便有文章可以做,以此宣扬他乐于攀权附势,官声从此落了下乘;若是冯子康不同意,那就更好办了,父亲都反对女儿封妃,长恭帝还有什么可说的。
冯子康朝着长恭帝深深一躬,淡淡地:“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话毕,抿着唇,不再多言一句。
这个油盐不进的家伙。白恩瞪着眼,鼻孔里哼了一声。
“罢了,既然众位卿家不同意以宸字为封号,朕也就不再坚持。”长恭帝唇边含笑,古井般深邃的双眸却似凝结着冰霜:“那便以元字为封号吧。”
白恩闻言,快要背过气去。
元,首也,气之始也,善之长也,天地之大德,所以生生者也。若是以元字为封号,不就坐实了敏充媛乃是众妃之首么。
朝臣们面面相觐,这个敏充媛不简单呐。以女官身份入侍掖庭,短短两三年的时间,不仅怀上了身孕,更让陛下为了她顶住了压力,不达目的决不善罢甘休。
白恩急切地:“陛下,不可,万万不可啊……”
这一回,长恭帝没有再给他说下去的机会,眼神如刀,蓄势待发:“这也不可,那也不可,原来朕这个皇帝,竟连自己的后宫之事都不能自主。”
话音轻飘飘的,好似秋叶点过水面,异常平静,犹如暴风雨来临的前兆。一时间,金銮宝殿内鸦雀无声,就连反对最为激烈的白恩也不由得缩到了一旁。
好半晌,中书省正二品中书令文正道出列,毕恭毕敬地说道:“陛下,敏充媛娘娘封妃乃是名正言顺,但以宸、元二字为封号确实不妥,不若就循旧号,封为敏妃。”
文正道为官清正,德高望重,更兼是国丈,文皇后之父,深得长恭帝的倚重。他的一席话,使得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得以和缓了许多。
“敏妃?”长恭帝脸色微霁:“众卿家以为如何啊?”
反对冯晓瑟封妃的朝臣里头,一部分是自身家族也有女儿在宫中,眼见着冯晓瑟扶摇直上,心中不忿;一部分是冯家的对头,想要借此打压;还有一部分是剑走偏锋,想要博一个不畏皇权,耿直的名声。
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文正道的提议,既迎合了长恭帝的心意,又全了文武百官的脸面,冯晓瑟虽然位居妃位,但敏字封号到底寻常,比起贵、贤、淑、德四夫人,是逊了一筹。何况长恭帝并未提出改制,将四夫人更改为五夫人,这个敏妃,只不过比九嫔高上半阶。
能够站在金銮宝殿上奏事议政的,都不是傻子。眼见长恭帝一意孤行,再反对也只是徒劳。正如吕端然所说,宫妃册封,到底是皇家的家事,若是因此让长恭帝记恨,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吕端然率先应道:“臣附议。”
朝臣们也纷纷道:“臣附议。”
长恭帝笑笑,斜睨着白恩:“白卿,你可还有话要说?”
局面就这样轻松地被扭转了,白恩的脸色很难看,但也不得不服软:“臣……附议。”
敏,聪也,达也,敬也,庄也。
这是冯晓瑟初封才人时,长恭帝给她的封号。提出以宸、元二字为封号,只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一种讨价还价的手段而已。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封妃,是为了给予她力量,而不是将她竖立为宫妃们嫉恨的靶子。
长恭帝的目光缓缓扫过底下的一干朝臣,淡淡道:“罢了,朕也乏了,就定敏妃吧。”说着,也不待宣布退朝,拂袖而去。
第三十二章
下朝之后,冯家老太爷冯博文和冯子康坐上马车,冯博文丝毫没有因为冯晓瑟封妃而欣喜,反而显得心事重重,一路沉默不语。
冯府。
“老三,随我到书房。”冯博文双手负在身后,拧着眉,扔下一句话。
冯子康应道:“是,父亲。”
景寿院,书房。
冯博文的书房十分的朴素,屏风,帷幕,玩器全无。北侧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东、西、南三侧的书架上,满满地放置着书册。当中一张水曲柳书案,书案上摆放着一盏青铜油灯,田黄石镇纸并文房四宝。
“坐。”
冯博文端坐在书案后的太师椅上,指着花窗下的圈椅,对冯子康说道。
冯子康应道:“是,父亲。”
小厮蹑手蹑脚地送上两盏茶,随后便退了出去。
屋门紧闭,仿佛将书房和外界隔绝,于无声处,留下一片空白。
冯博文不说话,只凝视着冯子康。只见他不疾不徐,不焦不燥,端起茶盏,浅酌慢饮着。他忽然发现,这个一直被他忽视的儿子,在不知不觉间,已然拥有了让人折服的沉稳和魄力。
再想想老大一房,冯子明多年为官,却依然在正六品的关口徘徊不前,领回生了儿子的外室,妻妾之间争斗得鸡飞狗跳。长子冯晓俊夫妻倒是低调做人,只可惜冯晓俊多年苦读,却连举人都考不上。长女冯晓筝被褫夺了修容的位分,送到皇家道馆清修。
想到这里,冯博文的眼皮不由自主地跳了跳,多年的历练,使他对于危险有着敏锐的直觉,冯晓筝出宫之后,宫里头传出影影绰绰的风声,似乎与压胜之术有关。冯博文闻听,惊得魂飞魄散,控制不住手直哆嗦,就连茶杯都拿不稳。厌胜之术,无论真假,只要沾上一星半点,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
思来想去,冯府里能够与冯晓筝联系上的,并且能够得到她信任的,就只有老太太和大太太了。他雷厉风行,很快从大太太口中逼问出了事情的始末,将她关进佛堂里,对外只说她性格暴躁,要修身养性。之所以留下她一条命,完全是不敢逾越,要等待长恭帝的最后裁决,免得落下了杀人灭口的嫌疑。又打杀了大太太身边所有近身伺候的奴婢。
长恭帝一直未对冯家有任何的动作,但他的心却是日夜不得安宁,头顶悬着一把刀,就是不知何时会落下来。
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大房混乱不堪,大老爷冯子明的手段能力,连自家都管不好,将来即便硬是将他推上了族长之位,不但不能服众,更有可能将冯家推向深渊。
冯博文明白,到了该做决断的时候了。
“老三。”冯博文的声音有些沙哑。
冯子康连忙放下手中的茶盏,恭敬地:“父亲有何吩咐?”
冯子康此时尚未换下官袍,绯红色地袍服上,绣着正四品文官鸳鸯补服。冯博文心中很有些欣慰,他年近六旬,如今乃是正四品兵部侍郎。而冯子康以举人身份入仕,还不到四十,就已经与他同样,官居四品,青出于蓝指日可待。
“敏充媛娘娘封妃,是咱家的大喜事。回头你带人去开了库房,挑些东西,再从官中支取十万两银子送入宫去,以为庆贺。”
“是。”
“你的母亲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府里头掌家理事,就交到你媳妇手中。”
冯子康一怔,随即道:“是。”
冯博文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我打算上书致仕。”
冯子康惊讶,道:“致仕?父亲身体康健,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朝廷命官一般致仕年龄为七十岁,有病患则提前。
冯博文摆摆手,道:“仕途上,我再往上升的可能性不大。若是占着这个位置,只怕于你的晋升不利。”
“父亲……”
冯博文的话出乎冯子康意料,往日冯博文最为重视的便是大哥冯子明,何时曾为他打算过。父子俩这般面对面的沟通实在少之又少,是以冯子康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冯子康的模样,落在冯博文的眼里,他的脸色沉了沉,心中有几分后悔,后悔当初不该听信老太太的撺掇,冷淡了与冯子康的父子情意。如今看来,这个儿子是最出息的,娶的媳妇,生的儿女都是好的。冯晓瑟在后宫里风生水起自不必说,就说冯晓瑟的哥哥冯晓信,自从军之后,洗心革面,努力奋发,如今已是神武军中正八品上宣德校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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