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怿心的面色在听到这个字的一刻变得严肃起来,恍若在苍茫黑暗之中寻到了一点启明的星光,“沈什么?是谁修好的?”
常洵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忙扯了个笑出来,脑子飞快地转着,“是沈氏医馆旁边,来了个精通金玉器皿修补的西洋人,这不正好,儿臣便拿着这个东西去问了问,那个人恰好会修,便给母妃修好了。”
怿心眸中的光彩逐渐暗下来,笑意淡薄如山岚,她低眉轻叹,“原是这样啊……”
常洵不知怿心是否看出了什么,偷偷觑着母亲的神色,试探着问:“母妃以为儿臣说的是谁?”
怿心抬眼,眼神又从常洵身上落下,“没有谁,姓沈的太多了。”
“嗯……”常洵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管他是谁修好的呢,重要的是这架自鸣钟完好如初,父皇对母妃的情谊也一如往昔。”
王皇后的病一直没好,怿心的责任便一直卸不下来,公务繁多,她处理起来也是劳累。便是时常叫了李德嫔与周端妃一道相帮。
这日将将处理完一应开支账务,周端妃便是赶忙叫了庞保刘成将这些东西拿了下去。周端妃慵懒地躺倒在木榻上,用力伸了个懒腰,推着怿心的腿,“我以后再也不上你的当了,这些事情磨人得紧,累得我是半条命也没有了。”
李德嫔浅笑,“你瞧瞧,有咱们帮衬着,怿心还是这样累的,若是咱们再不过来,她可不得累得搭上这条命么?”
周端妃忿忿坐起来,朝着坤宁宫的方向便是瞪了一眼,“是了是了,这些担子如今都压在了怿心身上。只是这算是怎么回事儿呢?没有皇后的名分,却担着皇后的责任,若是出了纰漏,旁人必然还得踩上一脚,冷嘲热讽些力有不逮的话。当真是费力不讨好的。”
“旁人爱怎么说怎么说去,嘴长在别人头上,说些什么哪里是我能够控制的呢?”怿心将最后一份账本合上,疲倦的揉了揉眼睛,如释重负。
周端妃却没有怿心这般淡然,怿心不在乎,她周曼吟却是最为在乎的,“依我看呢,皇后这个样子,怕是好不了了,这些汤药灌下去,也不过是续命苟延残喘罢了。倒不如早死早了,皇上便能顺理成章册封怿心为皇后,这样做这些事情,才算是值得!”
怿心伸手去捂周端妃的嘴,皱眉道:“怎么能说这样大不敬的话,诅咒皇后,若是被人传了出去,你可知道是什么罪名么?”
李德嫔拉过怿心的手劝道:“你也别恼,她就是这么个性子,心直口快的,是为你鸣不平呢。”
怿心疲惫地靠在李德嫔肩膀上,“是了是了,我明白,你们都是为我着想的。只是这样的话实在太过不知轻重,往昔因为这祸从口出四个字受的罪还算少么?如今一把年纪了,当真不好再这般。”
“好了好了,休要再指责我了。”周端妃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你再这般下去,怕是我要寻个地缝钻进去了。”
如此谈笑到了夜间,便是要一道用膳的时候,怿心扬声叫了采霜传膳。采霜前脚刚跨出门槛,后脚便见崔文升迈着大步子奔了过来,连礼也顾不得行,开口便道:“皇贵妃娘娘,慈宁宫那里,叫您即刻过去一次。”
怿心素来与慈宁宫不对付,每每去到与李太后相关的地界儿,总是没有好事的,没由来的便有些抗拒,“有什么事情?我非去不可么?”
周端妃站起身来,“太后娘娘又有什么要紧事?如今皇贵妃担着管理六宫的责任,已经够累了,太后是还有哪里不满?”她随手抓起账本扔进崔文升怀里,“若是不放心,便叫太后自己管着就是,倒也省得皇贵妃费这份儿心。”
崔文升抓着账本不知所措,“这……皇贵妃娘娘,太后传召,您得去呀!”他许是猜想到了怿心的担忧,忙道,“皇贵妃娘娘,您放心,这是奴婢来请您的,就表示皇上也在慈宁宫,有皇上在,太后不会对您如何的。”
对于未知的恐惧叫怿心还是有些抗拒,周端妃便与李德嫔挽起手来,“太后说过,我与德嫔不能去么?”
崔文升愣愣摇着头,“没有说。”
“那就走吧。”周端妃整了整衣裳,俨然是慷慨无畏的架势,“前方提灯带路,可别带错了路,耽误了时辰。”
李德嫔握过怿心的手,柔声宽慰:“不要紧的,我们陪着你,那儿还有皇上在,即便太后有心寻你的错漏,怕也是没有法子的。”
怿心走进慈宁宫时,李太后高座上座,朱翊钧坐在一侧,见怿心进来,立时起身将她护在了身侧,抢先开口:“母后,您非要儿臣叫了怿心过来,究竟是所为何事?”
李太后的眼风在怿心身上狠狠刮过,她虽然年迈体弱,可这狠劲儿却是积年累月地涨,看着怿心怨毒不已,“钧儿,你可知道,喜姐儿为何这么久了,一直缠绵病榻,未曾痊愈么?”
朱翊钧不以为意,“皇后的身子不是一惯的不好吗?身子弱,又遭了火焚烟熏的,又不是二十几岁的姑娘,恢复起来快些,自然是要卧床休养长久的。”
“钧儿。”李太后沉声,“怕不是皇后的身子不好,是有人不想叫皇后好起来!”
朱翊钧将怿心往身后带了带,自己的大半个身子挡在她前面,他不是傻子,这个架势,他几乎可以预计到下一步会发生什么,“难道,母后以为,皇后久病不愈,是因为怿心的缘故?”
李太后被朱翊钧左一句怿心右一句怿心的叫着烦不胜烦,恼道:“这般轻浮地叫来叫去,像什么样子?好好的名位摆在那处,皇帝不会叫么?”
朱翊钧也是不情不愿地改了口,“那么还请母后不吝赐教,叫怿……皇贵妃来,究竟是为了何事?”
“带上来吧。”李太后冷冷吩咐。
怿心与朱翊钧回过身去,便见瑚双带着常洵走了进来,李太后从瑚双手里接过个东西,又扬手扔到了常洵脚边,冷笑道:“如今,你们这亲爹亲娘都在,便好好问问你们生的好儿子,究竟干了什么好事!”
怿心拾起地上的东西,是个硬纸做的白色人形纸偶。
她立时便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了,却又不敢就此下了定论,弯下身子问常洵:“洵儿,这是怎么回事?”
李太后给瑚双使了个眼色,瑚双便道:“皇贵妃娘娘,这是在福王殿下的府邸搜出来的。正正好好是在福王殿下的床底下,想来定然是出自福王殿下之手了。”
怿心转脸望着瑚双,面上的坚毅冷峻叫人害怕。她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是这样的事情竟然牵连到了常洵,牵连到了她唯一的儿子,她自然是没有软弱的道理了,“瑚双姑姑说什么?还是说清楚一点儿比较好,这样不清不楚的,本宫也不知道来龙去脉,如何好来向太后解释呢?”
瑚双道:“这个纸偶,后头写了皇后娘娘的生辰八字,头顶插了针,是扎扎实实的厌胜之术无疑了。想来如今皇后娘娘病势缠绵,与这个脱不了干系。而此物又在福王殿下的床底下被寻到,想来福王殿下与此事也脱不了干系。”
怿心拨开朱翊钧,将纸偶重重敲进瑚双怀里,瑚双被上头的针刺到,下意识便“嘶”了一声。怿心面色如铁,“所以太后娘娘的意思,是说,我的儿子朱常洵,在自己的府中施厌胜之术,做了纸偶诅咒皇后,藏于自家床下,致使皇后旧病不愈。是这样吗?”
李太后瞪着怿心,“东西都在眼前了,你自己儿子做的好事,你这个当母亲的,还要一力维护么?”
怿心只觉可笑,她自己的儿子自己最是清楚,常洵是什么样的性格,什么样的人品,从来不必旁人来告诉。
“既然太后娘娘叫臣妾前来,也算是给了臣妾一个机会。那么臣妾有些疑惑,想问问清楚,太后娘娘不会不让吧?”
李太后自然不信怿心能够问出个什么所以来,“自然了,省得说是哀家冤枉了你,你有什么疑问,还是此时都问出来的好。”
既然李太后这般发了话,怿心自然也没有客气的道理,“臣妾敢问,是谁进了福王京邸,又进了福王与王妃的卧房,从床底搜出了这个纸偶?”怿心环视四周,“本宫倒是很想知道,是谁的一双利眼,能看穿这样的事情?”
瑚双道:“回皇贵妃娘娘的话,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往福王京邸去与福王殿下相聚,是时太子腰带上的一颗东珠滚落进了福王床底,太子为寻东珠,俯身下去,便是恰好看见了这个大逆不道的东西!”
太子?朱常洛?
怿心暗暗咬紧了牙,看来朱常洛对于常洵的忌惮,一日都不曾消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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