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宸望一眼灶房,到樊奕川跟前放低声音说:“她是你婆娘,你别整天跟看不见似的。回头她再被你嫂子打疯了,你想以后跟个疯子过一辈子?”
樊奕川闻言皱了皱眉,挪眼看到李书夏被打得嗷嗷叫,眼神冷了冷,冲樊宸比划了几下,那意思是:我没说跟她过一辈子。
樊宸拿粗布擦擦黝黑的脖子,唉声叹气:“哥知道你不乐意哥给弄的这么个媳妇,可咱村里的姑娘谁敢嫁你啊。哥总不能让你打一辈子光棍吧。等去了地下,哥有脸见爹娘么。”
樊奕川是老来子,从小有肺病体质不好,樊家二老宝贝得紧,他只在家写字读书,从不下地干活。虽然人长得好也没姑娘敢嫁,打一辈子光棍的命。
当初孙妙花说小叔子吃白食,跟樊家二老闹腾逼樊奕川去种地,没把樊家二老气死,现在也没少让樊宸去逼樊奕川,不过是有李书夏奴役,转移了目标。
樊奕川没反应,反正也发不出声音,冷着一双眸子,谁都不知道他在想啥。
“你啊……”樊宸又想劝两句,李书夏从灶房蹿出来打断了。
李书夏像一阵风从樊奕川樊宸俩兄弟中间钻过去,一溜烟跑去了隔壁院。
孙妙花骂骂咧咧走到院子里,见到樊奕川心情差到极点,甩掉扫帚叉腰挖苦:“原来家里有一个吃白食的人就够受了,现又多一个。我跟你哥是天边儿来的菩萨救世的?让你俩在家白吃白喝?村头的傻子还知道下地干活呢,你就会赶点来混饭,我还不如要那傻子当小叔子!”
樊奕川紧抿唇站着一动不动,脸色越发白。
樊宸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宽慰樊奕川:“你嫂子气急了瞎说话,你别往心里去。”
“放屁!老娘说的就是真话!”孙妙花嗤声大骂,“今天没饭吃!该回哪儿去回哪儿去!”骂完回了西面的小床屋。
“别,哥给你做饭吃,你等着哥。”樊宸怕樊奕川气出个好歹来,拍拍他后背往灶房跑。
樊奕川在原地站了半晌,头也不回地走了。
隔壁院,李书夏坐台阶上卷袖子,看着身上红又紫的淤青差点儿掉下泪来。
整天吃了上顿没下顿,她瘦得身上哪有肉。孙妙花不使劲敲她,她都疼得要命,骨头疼啊。
她以前看过小姑娘被拐卖进村给人当媳妇的新闻,感同身受才知道太可怕了!
孙妙花根本不把她当人看!
木门那传来脚步声,李书夏抬眸,樊奕川瞧都没瞧她直接进屋,哐当关了门。
李书夏终是忍不住落了眼泪,趴到膝盖上抽噎。
什么狗屁丈夫,完全把她当空气人,她还为他挨过打呢,这人不懂感恩也就罢了,好歹说句话啊。
李书夏越哭越伤心,抽泣声从纸糊的窗户飘进屋里,午后的风带得院里的香樟树叶子沙沙响,显得凄惨无比。
没多会儿,屋门吱呀开了,李书夏右手边多个小竹篮子,脚步声又回去了。
李书夏抹抹眼泪往旁边一瞧,伸手打开竹篮子,里面有个小瓷瓶外加俩窝窝头。她愣了愣,返身抱起竹篮子跑回屋,望着樊奕川又不确定,吸吸鼻子说:“原来你会疼人啊。”
樊奕川没抬头,一笔一划写毛笔字,不搭理李书夏。
李书夏以为樊奕川给她拿饭又拿药是主动示好,哪知他还是老样子。
穿来这几个月,她尝试跟樊奕川交流,樊奕川都忽略了,好似俩人有仇。
她不明白,这副身子明显就一柔弱女子,再说还是拐来的,能把樊奕川怎么着,樊奕川还记恨上了,明明是人家姑娘倒霉。
“我跟你说话呢。”李书夏把竹篮子放到桌上,今天不让樊奕川有点反应不罢休。
樊奕川五岁时突然失声,属后天哑巴,耳朵没问题,就是不理李书夏。
李书夏白日里面对凶悍恶妇,晚上又得对着面瘫冷漠的男人,心里早处于爆发边缘,这会儿更气不打一处来,拍桌说:“你这人有话说话,整天耷拉脸给谁看。我被拐卖到这儿来才是倒霉,搞得你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你一大男人就会冷暴力,不觉得丢人?”
一连串炮轰让樊奕川抬了头,他握着笔面无表情看着李书夏,隽黑的眸子有一丝黯淡,然后低头继续写字。
“嘿!你这人……”李书夏刚要发作,瞧见宣纸上的字默了声。
樊奕川写道:我不会说话。
屋里一时安静无比。
李书夏揉揉鼻子有点尴尬:“……抱歉哈,我一急忘记了。”
樊奕川没回应。
李书夏自讨没趣,打开竹篮子问他:“你是不是被你那恶妇嫂子撵回来了,这个窝头你吃了吧。”
樊奕川没动静。
李书夏锲而不舍又说:“我不知道咱俩之前有什么过节,可咱俩现在这处境,得同仇敌忾啊。再说我都忘了以前的事了,咱重新开始呗,你要实在过不去,我给你道歉。”
毛笔尖顿了顿,宣纸上晕出一个黑点。
李书夏一瞧顿觉有戏,搬小板凳挪到樊奕川眼跟前坐着,动之以理晓之以情:“你看你那个恶妇嫂子当你是多余的,她拿我跟奴隶一样。咱俩吃了上顿没下顿,再离心不得让她欺负死,你想这么过一辈子?”
樊奕川颦了颦眉,侧脸看自己跟李书夏的距离,再仔细看了看李书夏的脸,眼里闪过一抹奇怪的神色。
“所以咱俩得联手啊,至少得吃饱饭。”李书夏兀自点头,感觉“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句话应该百试百利。
可惜樊奕川并没有给她理想中的反应,往旁边挪了挪,重新拿张宣纸练字。
李书夏泄气,这人怎么油盐不进。
窗外又起了风,香樟树影子投进屋里晃啊晃,樊奕川的侧脸在斑驳的树影里朦朦胧胧,薄唇轻抿着,肤色像白玉,煞是好看。
李书夏看着入了迷,往前凑了凑。
樊奕川忽地有了反应,抬笔又往旁边挪,离李书夏远远的。
“干嘛啊你,我身上有脏东西?”李书夏低头自查,见自己身上是挺脏,都是被孙妙花闹腾的,洗得发白陈旧的袄裙上有黄土还有稻草。
她讪讪退回来,站到挂着蚊帐的木床边扑打衣服:“我也不想这样啊,都是被你嫂子弄得,我受过这罪么我。”说着又酸了鼻子。
樊奕川莫名怔了怔,再看李书夏感觉怪异,眉心蹙了蹙。
李书夏不爱哭,今儿是气急了忍不住,抹两把眼角又好了,知道樊奕川爱干净不随便坐,离开床边故意调侃缓解情绪:“你哪儿像农户家养的儿子,爱干净还白净,像城里的书生。”
樊奕川不是头回听这话,无动于衷。
李书夏撇了撇嘴,心道这人被欺负惯了没反抗精神,不指望他了,拿一个窝头往外走。
叩叩叩……桌面被敲响。
李书夏回头,樊奕川拎起宣纸,上面写着:你不怕得我的病了?
“啥?”李书夏乍看没懂,后一想才明白樊奕川的意思,说道:“你这病要是传染,你哥和你嫂早得了。你们都在一张桌子上吃多少年饭了,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樊奕川愣上一瞬,搁下纸走了神。
李书夏想起樊奕川方才的反应,有点回过味儿来。
樊奕川是讨厌以前的她嫌弃他有肺病才这么冷漠的?
“死丫头给我出来!没干完活就知道偷懒!”孙妙花又在门口吆喝开。
李书夏没吃饭再去田里干半天活,真能累死,一时烦躁挠头。
樊奕川起身拿桌上的窝头给她,紧接着又坐回去,似是让她吃了赶紧去干活。
李书夏恼火,白做思想工作,扔下句:“我到底是你媳妇,还是你家苦工!”说完带着俩窝头气愤地走了,晚一分出去,她又得挨一顿打。
樊奕川镇定自若,该写字写字,该看书看书,没饭吃也无所谓,该是习惯了。
午后的日光又灼热几分,晒得人身上发烫大脑混沌。
李书夏一路被孙妙花推搡走到田里,偷摸吃了俩窝头不管用啊,没刨几米花生就饿得肚子咕咕叫,偷摸掰地里的花生吃,还是饿得眼前昏花。
“你给我快着点!”孙妙花盘腿坐在石凳子上呸掉花生皮,从小篓子里拿出个白面馒头吃起来,含糊不清大声道:“你干不完这些,晚上饭也没的吃!”
李书夏回瞅一眼,咬牙切齿小声嘀咕:“你丫故意的吧?我饿得眼发花,你在吃馒头??”
孙妙花让她瞧得越啃越得劲,炫耀似的。
“樊大嫂子!”坡下小路传来一声。
李书夏和孙妙花齐齐往那看,光膀子的男人爬坡上来看到孙妙花挥了挥手,继而看向背光站着的李书夏,挪不动脚了。
纤瘦单薄的人儿立在日头下,细密汗珠打湿了发丝,嫣红的唇微张呼气,胸口起起伏伏,看得那男人呼吸一滞。
李书夏饿得眼发花,趁孙妙花不注意蹲下狂掰花生吃,掏着掏着翻出个指腹大的花生怎么也掰不开。她定睛一瞧,嚯!这不是金子么,上面还有纹路呢。
“我饿疯了?”她揉揉眼,阳光下的金子刺目,晃得她眼前越来越迷糊。
她头一歪昏倒田间,花生掉进了小土坑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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