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包括裴寂在内的很多人都敏锐的发现,他们的王子,变了。
怎么变了呢?
纳兰峥没胖也没瘦,还是那个神采奕奕的小王子,该吃的吃该喝的喝,有时候还是会去郊区骑骑马,但是他的神情变了,现在的纳兰峥,绝大部分的时间用来读书,没错,就是那些咬文嚼字的艰深晦涩的四书五经,对纳兰峥来说,能够坐下来读读这些东西,其难度不亚于一个从没骑过马的人,策马狂奔,但是纳兰峥坚持住了,快一个月了,看情形,他还会继续坚持下去。
纳兰峥的表现令裴寂大为感动,就仿佛是一个老父亲看到自己不成器的儿子突然间转性了,那种喜悦不是用言辞能形容的。
“我早就说过,六王子绝非池中物。”
“六王子的天资是诸王子里最好的。”
夸赞之声不绝于耳。
同样感到诧异的是林宗與,纳兰峥转性转的这么快,说实话,林宗與也挺意外的,他做梦也想不到,纳兰峥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还多亏了他的刺激。
晚上,纳兰峥和裴寂讨论了半天《春秋》,虽然他的理解仍然十分浅显,但是裴寂仍然很高兴,学习不是一蹴而就的,何况是个外族的王子,这已经是很难得了。
纳兰峥拿着那本《春秋》,脑子里忽然想起萧谨言柔和的话语。
“阿峥,你该学点有用的东西了。”
萧谨言,右丞相萧肃的女儿,纳兰峥的玩伴,那个文静的姑娘,总是喜欢看汉人书籍的姑娘。
以前萧谨言和纳兰峥说起读书学习,纳兰峥总是嗤之以鼻,认为草原男儿才不学这些扭扭捏捏的东西,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对这些东西着迷。
想起萧谨言,纳兰峥又想起了很多人,王兄,母后,伙伴们,这个寂静的春夜,纳兰峥手捧《春秋》,居然有些想家了。
纳兰峥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离家这么久,以前他总觉得自己是天纵英才,不与俗人为伍,不做世俗之事,朝堂上的事王兄顶着,后宫的事有母后坐镇,他从出娘胎就开始过恣意放纵的生活,没人管他,也没人管的了他,就这样混到21岁,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帅气小王子。
直到他突发奇想组织人到冀州偷粮食,其实因为天寒,冻死牛羊,老百姓没饭吃,这种事用不着他操心,凤朝已经很久没有劫掠郢朝的边郡,就算是要抢,也轮不到纳兰峥去冒这个险。
可是架不住纳兰峥自己愿意,他就是太平王子做久了,真的觉得自己是盖世英雄,想展示一下自己的实力,头脑一热,招呼一帮白虎卫,跑到冀州去了。
开始的顺利极大的激发出纳兰峥的热情,更使他相信自己的英雄本色,却没想到,只在一夕之间,便落入林宗與的圈套,差点被俘。
直到那一天,纳兰峥才隐隐约约的明白,天底下还有比自己更聪明更果断更有智谋的人,而且和自己一样年轻。
所以,对林宗與的敌意如火焰般冉冉升起,这把火一直支撑着纳兰峥来到了镐京,来到了林宗與的眼前。
可是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纳兰峥心里那团火焰却没那么旺盛了,只有傻瓜才会一根筋的仇恨一个人,纳兰峥不傻,他看到了自己的弱势,很想改变,并真的为此付出努力。
这才是独一无二的纳兰峥,也是他区别于那些纨绔草包的地方,再过一段时间,纳兰峥有信心能在课堂上和王老先生对对话了,就像林宗與一样。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四月,花木繁茂,百草葳蕤,纳兰峥因为和王老先生探讨了一下《易经》的玄妙,惊吓到了这个白胡子的老头,老先生不明白这个不学无术的王子,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通透了?惊吓之后,老先生不改严师本色,重点的指出了纳兰峥理解方面的几点错误,然后,重点是然后。
王老先生大大的表扬了纳兰峥,而且是当着那三个伴读的面,纳兰峥真是通体舒泰,爽翻了,竟然遭遇了郢朝王大学士的表扬哎!
这不,趁着这个艳阳天,纳兰峥带着黑羽,到郊外骑马放风来了,纳兰峥到镐京这么久,直到这几天,才真正开心得不得了。
“黑羽,咱们去北郊看看,那边没去过呢!”
“是,王子。”
两人策马直奔北郊而来,王元泽说镐京是东贵南富,皇亲国戚达官显贵们基本都住在东半城,有钱的商贾巨富都在南半城,这北郊,住的多数是中下层的群众,没有庄园,显得十分空旷,非常适合骑马。
纳兰峥的心情就像天气一样明媚,策马缓缓地驰过,一块块绿油油的良田尽入眼底,那一望无际的绿色十分炫目。
就在这无边无际的绿色海洋里,纳兰峥竟突然发现了一抹红色,映在眼里,万绿丛中一点红,就像是美人额间的一颗朱砂痣,有种动人心魄的美。
纳兰峥是少年心性,说白了就是好奇心重,潜意识里想要看看这抹红色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好奇心的驱动之下,策马缓行,很快便来到这这抹红色的眼前。
恰好这姑娘站直身体准备擦擦汗,恍惚间,两个男人从眼前经过,四目相对,(黑羽在王子面前一向什么也看不见),俩人都大吃一惊。
宋折萦看着纳兰峥,同样,纳兰峥看着宋折萦。
只是折萦一眼就认出了纳兰峥,纳兰峥却只是看着折萦面熟,一时之间想不起她是谁(也不知道他这辈子绑架过多少姑娘)。
折萦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这尊神仙,也不明白这神仙现在到这里来所为何事,不会是再一次绑架自己吧,折萦的后背浸出了冷汗,暗暗后悔,早知道这样,就答应王元泽,让他陪着自己一起来了,这下可倒好,孤身女子碰到仇人了。
纳兰峥仔细的看了看眼前的女子,觉得容貌并非倾城姿色,他见过的女人太多了,很少能入眼,这姑娘也就是远远看着还行,气质神韵出众,近看就没那么惊艳了。
纳兰峥只是觉得她很眼熟,却一时之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来到镐京,从没见过农家女,这姑娘显然是个平民,自己什么时候见过的呢?
纳兰峥见折萦盯着他看,他在女子面前一向超级自信,长得帅嘛,当然自信了,所以,他没说话,冲着折萦微微一笑,通常情况下,这微微一笑就能俘获不少少女心了。
折萦见他对自己笑,深深吸了口气,也对纳兰峥笑了笑,心里默念着,赶紧走吧,神仙!
果然,纳兰峥见到这抹红色并非国色天香,也想着继续策马跑跑,所以,拨转马头,继续朝前面走去。
“黑羽,你有没有觉得刚才那姑娘有点眼熟?”
“有。”
“我见过她吗?怎么记不起来了。”
“见过。”
“见过?什么时候?”
“刚来的时候。”
“哦,她是谁啊?”
“宋远山的丫鬟。”
纳兰峥一下子全想起来了,他恨恨的看了黑羽一眼,直接说是宋远山的丫鬟不就好了,说这么多废话!
“是她!你刚才怎么不说?!”
“王子你没问。”
“我不问你就不说了,哎,当时真是绑错了,没想到她是个丫头!”
“王子。。。”
黑羽黑着脸,低着头,不说话了。
“怎么了?说!”
“其实没绑错。”
“没绑错?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个姑娘就是宋远山的女儿。”
这下轮到纳兰峥黑着脸了,这个黑羽,越来越不着调了。
“你怎么不禀报?!”
“王子说过不再跟踪宋远山了,所以属下没说,但这姑娘就是他女儿,属下都查清楚了。”
纳兰峥满脑子的黑线,脑海里瞬间浮现出当时宋折萦可怜巴巴的样子。
“敢耍我,小丫头!”
看纳兰峥默不出声,黑羽怯生生的说:“王子,要不咱们再回去把她绑了,反正也没人看见。。。”
纳兰峥脑袋嗡的一下子,抬起头来,看着黑羽,一字一句的说:“黑羽,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个东西,绑架女人,还得找没人看见的时候!”
黑羽不明白王子为什么又生气了,索性低着头,心想,我说不说话吧,你非让我说,说了你又不高兴。
“这样,黑羽,你给我盯着她,看看这丫头为什么在这里,在干什么,随时汇报。”
“是。”
“还有,机灵着点,这丫头鬼得很,别让她把你耍了。”
“是。”
“走吧,回府。”
“是。”
纳兰峥看了黑羽一眼,心里默念,你就会说“是”!
折萦看见纳兰峥这俩人走远了,这才放下心来,擦了擦额头的汗,心想,真的挺险,要是被他认出来,又是一通麻烦,虽然有林宗與的苦肉计,但是谁知道这计策到底对纳兰峥管不管用啊!
折萦最近很忙,她的心思全在这些药材上面,折萦种了三种药材,分别是白芷、桔梗和水飞蓟,桔梗好还说,比较好伺候,白芷和水飞蓟都是“水葫芦”,最喜欢喝水,每天需要用水浇上一遍,好在这块地南边有条小河,可以用水桶把水运到田里来,王元泽有时候来帮忙,但他毕竟是朋友,正经公务还忙不过来,折萦不好意思老是麻烦人家,所以,这些粗活,折萦干了大部分,如意帮帮忙。
折萦真是把这些药材当成婴儿来照顾,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花费在它们身上,可以说,付出了很大的心血,一个多月过去了,眼见着幼苗逐渐长大,绿油油的,十分茁壮,折萦心里还是很有成就感的,就等着药材收获,卖个好价钱。
本来是件很好的事情,偏偏碰上了纳兰峥,折萦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虽然他不一定认出自己来,但是凡事都怕万一,折萦害怕自己当时耍弄纳兰峥的事情穿帮,依照他那睚眦必报的个性,还不知道会发什么疯呢,折萦可不想惹这个瘟神!
转眼几天过去了,折萦到北郊去都是喊上王元泽或是如意,就怕纳兰峥突然把她绑走,好歹有个报信的,可是,纳兰峥没有再出现,一切如往常一样,折萦不禁暗暗苦笑,自己是草木皆兵了,像纳兰峥这样的纨绔子弟,早把自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自己还没有那么大魅力让他一见难忘。
“折萦,告诉你个好消息,我给你找了个买家,只要药材质量好,掌柜的说了,都要,价钱好商量。”
折萦看着满头大汗的王元泽,心里十分感激,这个小伙子和自己非亲非故,仅仅是因为钦佩爹的为人,慢慢的成为折萦的朋友,并且帮了这么多的忙,折萦发自内心的感谢王元泽,却从没说出口,因为有些谢意发自肺腑,反而说不出口。
“元泽,认识你之前,我都不敢想,京城的人,能有这么好。”
王云泽楞了一下,摸了摸头发,这是他害羞时的一个习惯性动作。
“说哪里话,京城的人大多都和我一样。”
“是吗?为什么我碰到的都不是你这样的。”
“那是因为你来京城的时间短。”
“也许吧。下个月白芷和桔梗就能采摘收割一次,水飞蓟还不行,还得等等,到时候晒干了再给人家送过去。”
“行,到时候我来帮你收割,你和如意忙不过来。”
少年男女就是这样,彼此觉得投契了,恨不得对方什么事情都要参与,其实王元泽并非爱慕宋折萦,他只是觉得这个姑娘和他以往认识的小姐们不一样,看她这么辛苦,心里就想帮帮她,对她真的没有什么想法,起码是暂时没有。
折萦辛苦的打理她的药材,准备卖个新好价钱,实现自己创业的开门红,却没想到,世间有太多的事情是不会一帆风顺的,麻烦总会在你最不经意的时候出现。
“黑羽,查的怎么样了,那个丫头的事。”
“王子,前段时间宋远山被青城王严厉斥责,罚了他三个月俸禄,让他在家反省一个月,这事您知道吧?”
“我听说了,林宗與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看他文质彬彬的,脾气还挺大!也罢,宋远山既然已经被教训了,那本王子也不是小气的,放他一马!”
“既然这样,那宋姑娘的事情是不是也不用查了?”
纳兰峥扫了黑羽一眼,慢悠悠的说:“怎么,黑羽,你现在都学会推理分析了?我说了句话,你就能猜到后续了?”
黑羽见王子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马上低下了头。
“属下不敢,王子,据属下所知,宋姑娘是在北郊租了一块地,种植药材。”
“种药材,她有这爱好?”
“属下得到的情报是,宋家很穷,宋姑娘种药材是为了卖。”
“很穷?你确定?”
“属下确定。”
“有多穷?”
“她们家住在西郊福荣巷,十分简陋的院子,还是租的。宋远山被罚了三个月俸禄,更是雪上加霜了。”
纳兰峥怎么也没想到宋远山会把家搞成这个样子,居然穷困到让自己的女儿种药材赚钱,这简直是做父亲的失败!
“宋远山八年的冀州将军,就混成这样?”
“据属下所知,宋将军十分清廉。”
“混成这样,不清廉也不行啊。”
“所以,王子,那宋姑娘,咱们。。。”
纳兰峥一听这话,黑羽似乎是十分同情这个丫头,不想再难为她了。
纳兰峥脑海里一下子就浮现出那天他戏弄自己的可怜巴巴的样子,演技确实在线,不禁有些火大,王子我长这么大,从来都是戏耍别人,什么时候被个丫头耍?!就凭这一点,也得教训她一次。
“这个丫头还挺能干的,这么快就想到赚钱的门路了,黑羽你继续盯着,看看到时候她把药材卖给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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