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的一旬光阴里,尚楚之扮成男子同周宁彧又去了清兰坊几回。花灯时节已过,风筝成了“掌上珊瑚”。尚楚之学了两笔,在贺兰清的指导下,做成了一只简单的燕子风筝,兴致很足得在自家小院中放了两回。
桃花结苞正赶在了三月三。尚楚之备了酒水果品,一大早就梳洗过,靠桃花树下半打瞌睡。红袖来报时,楚之忙携着绿意、红袖还有一些嬷嬷、小丫头去正厅待客。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入了府,楚之有序地安排厮儿、丫鬟带人去休息喝茶。尚凝栀、孟佳期和楚之身边均只剩近身服侍的三四个婢子。
周府不甚大,略逛逛也就走完了。除了主院里才谢了别角晚水,又开了桃花外,也只有挨着书房的侧院——霖铃院景色为上。尚楚之领着人去了。
院落种了一大片挺有年岁的杏花树,含苞的殷红,盛放的水粉,错落有致。此刻枝头繁花似锦,占尽春风,好不热闹。树下一方石桌也别有质朴之趣。
几人落了座,茶水、果品、糕点立时上了桌。尚凝栀、孟佳期、楚之闲谈风趣,堪堪小半个时辰,周宁彧捡着巧时回来了。
周宁彧踏入院子,走向书房时,尚楚之倒是愣了片刻,也不是说没想到他会回来。女眷见了,从容地避到了杏树后的一个小亭子里,放下了卷帘,也不相干。
尚楚之犹豫了一下,道了声:“失陪。”同周宁彧进了书房。许是有点儿心虚,她也就错过了孟佳期复杂的眼神。尚凝栀却看着隐了笑。
亭子里一时沉默。
看着周宁彧无波无澜的眼睛,尚楚之想逃跑,尤其是被锁在他和门之间。她抚着额还是开口解释了:“终归她是你表妹,过府玩玩也理所当然。”顿了顿,看着他深不可测的黑眸,又继续:“我没别的意思。”尚楚之心里腹诽:难道还要我指天发誓吗?
周宁彧的脸色和缓了些,也不开口说话,转身去了案边取了书信一干文稿,欲离开,忍不住回头:“既然阿楚有客,我回主院去。”他眼睛也不眨地盯着楚之,楚之按了按太阳穴,又听到:“阿楚,你是不是觉得我只不过一时兴起,一定会纳妾?”
一个大她好几岁的人露出这么一副吃不着糖、很委屈的模样,尚楚之不否认有些许可爱,但是这话让她怎么接?她觉得更头疼了,压着太阳穴,叹了口气:“你想我怎么回答?”她歪了歪头,“是,我是这么想的。周宁彧,你的确同想象的不大一样,可是除此以外,我对你一无所知。”
看着他苦笑的样子,尚楚之也并非触动很大,只能硬着头皮实话实说:“我不过是想自保而已,诚然有一副夫妻的名头,我揣测过你的意图,思虑过你的盘算,但确实没顾及过你说的真心。”
周宁彧垮了肩,拧着眉,“阿楚的话真真无情。”他深深地哀叹了一句,不过一瞬,却一本正经地说:“你这么晾着贵客也不好,我先出去了。”
尚楚之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个人没多大改变的步伐离开霖铃院。他就为了来这一趟?搅乱她的心绪吗?可是话这样直白了,楚之心里只觉得松快了许多。
尚楚之理了理情绪,入了亭子,陪着谈笑风生。她不傻,自然感受到气氛里的沉默于尴尬,只是身为主人家,必须缓和这样让人头疼的状况。
许是大家皆兴趣缺缺,言谈挑不起兴致,又瞧见远远的风筝,倒有了兴头。空地也不大,因此三只风筝凑得近,不一会儿就缠在一起,如同她烦乱的心思。
尚楚之看着自己亲手扎的风筝,有些舍不得,可是她想了想待客之道,还是截断了手里的线。
脱离了一只风筝后,尚凝栀和孟佳期的风筝倒轻轻松松分开了。不一会儿便提议了游湖。
尚凝栀对城郊的风景印象颇佳,因此笑着应道:“倒是好去处。兰汤沐浴之后,合该水边饮宴。”拉了楚之的手,吩咐婢子通知外面的人租了画舫。
尚楚之第一次同嫡姐出门,才看见好大的阵仗,相比之下,周宁彧的出门方式率性了许多,一点儿也不繁杂。楚之看着这么多人,仿佛回到了元宵赴宴的时候。孟佳期见到这么多人陪随伺候,惊了一大跳,偌大的规矩,生怕行差踏错。
果然画舫里摆好了宴席,临窗春意浓,杯盏女儿情。
尚楚之饮了几盏新酿的果酒,有些薄醉,偷了空,靠在船头的沿座,春风拂面,不自觉地闭眼休憩。
忽然船晃得厉害,听得婆子们在喊着:“九姑娘在哪里?”
“姑娘们别出来,危险。”
尚楚之朦朦胧胧,半醒半睡间觉得有人推搡着自己,可她睁不开眼。她奋力睁开眼的时候,她“啊”了一声,水灌入了耳鼻。她浑身都没有力气,喘不过气来,觉得很重很重,一点儿也不想挣扎。
尚楚之迷糊里烧得慌,直往冰凉的物事靠去。
醒来时,她眯着眼,只看到灯火如豆,床边伏着周宁彧,尚楚之懵了。这是什么情形?她略略起身,额头的毛巾落了下来,砸在了周宁彧手上。周宁彧刹那就醒了。
看着眼前还不是很清醒的人伸出手探上自己的额头,尚楚之怔了怔:“怎么了?什么时辰了?为什么不去睡呢?”
周宁彧的目光似乎想把她盯穿,尚楚之抖了抖。他方开口:“冷吗?”楚之摇了摇头。周宁彧叹了一口气,把她搂进怀里。拥得太用力了,尚楚之挣扎了一下,也没挣开。他的下巴压在她的头上,让她觉得格外沉重,一句叹息:“还好你没事。”
尚楚之僵着身子——周宁彧摸着她毫无装饰的长发,一下一下地顺着。动作维持得太累了,尚楚之就昏沉沉地睡着了。
尚楚之在梦里有些害怕,看见了什么,却怎么也瞧不清楚。
清晨,尚楚之冻醒,身边的周宁彧靠在床头坐着睡过去了。她看了一会儿,轻轻起身,穿衣着裙,把自己整理清楚。回到床边,上下打量了许久,还是没能伸出手为他拉好被子。尚楚之执了茶盏,也不喝茶,转来转去地放空心思,连被瞧了许久都没有发现。
“在想什么?”
尚楚之杯子落到了桌上,凉掉的水洒在身上,她张了张口,没出声。
周宁彧想了想,还是问了:“阿楚,你是怎么落得水?”
尚楚之没想到他问得这么直接,可是她怎么回答?她其实自己还没搞明白。她摇了摇头:“我不晓得。”
周宁彧走到她跟前,掏出了一枚珍珠扣子:“那天撞船之后,我从你手里拿到的。你这么聪明,一定猜得到。”
尚楚之接了过来,稍加思忖,她确实想得分明,脸色变了变,抖着手给自己斟了杯茶。尚楚之开口言语:“周宁彧,你究竟想说什么?”
“或许,我们应该敞开天窗说亮话。”周宁彧替她添了水,“是谁推你下水的?我以为你会把自己护得很好。”他没说最后一句,我很担心。
尚楚之不懂得——这人挑说话的时机真是异于常人,可是话说得这么直白不讳,装傻充愣真是一种瞧不起的侮辱。“我心思深重,确实没想到会护不住自己。但是,你也不傻,既然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又何必要我说出口?说到底,我这一灾不是从天而降,是你招来的。呵。”尚楚之言辞冷淡,原来自己讲话是如此漠然的。
“你都晓得,原来你都晓得。京城盛传的消息,你怎么会不知道。”周宁彧拳头紧了紧,又松开了。
“是,我知道。更何况孟柳氏牵三挂四地提起,我自然更加明白。”尚楚之反而镇静了不少,一杯接着一杯地饮茶,“所以省心点,纳了孟佳期,于你于我总不是坏事。难道,你当真要负了相公的好意?避得了此时,躲不过下一次。”
“这么危险的姑娘招在身边,你就不担心吗?”周宁彧望着她。
“她心思细腻,我也不浅,自保是我堪余的微末功夫。”尚楚之看看外面,透着屏风,似乎只能隐隐瞅到下雨了。“从前,我想我无可奈何,嫁入周府,你不情愿,我也没有奢求。所以不失于礼数,人各有志,你不回来我很安心。我不必多周旋,不必苦苦去经营一段求全的婚姻。眼下,你再纳良人,也很好。至少赴宴之时,我再无需多担待官家淑人的‘厚爱’。流言蜚语听了多了,也是伤人的,你说是不是?”
“你就没有想过,我真的动心,真的想同你携手白头吗?”周宁彧握着她的手,说得很轻。
尚楚之神色冷了好几分:“倘若你没给我选择,我自然认命地成为你的妻,但你说了喜欢我,那么我求得不多,自保而已。你现下的爱护是真的,未来你也会遇到更加喜欢的姑娘。我身边没有过旁的人,你怎么能希望只有你来过,因此我就应该接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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