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这么多年，想起当年满门被屠之事，姜氏依旧悲愤交加。霍承胤将她抱上床，她却不肯睡，手依旧紧紧的拽着霍承胤的手，那样紧那样用力，恨不能将身上所有的恨化作了力气这样耗尽。

　　“母亲……”霍承胤喊着她，姜氏目光空洞，嘴中念念有词，“他没有死，没有死……”

　　她对太子一事耿耿于怀，霍承胤又何尝不是呢？如若不是太子，他们又怎会落得今天的地步。还有父皇，他真的是自己的父皇吗？为何他在他的身上再也感觉不到半丝父爱了呢？

　　孟茴看着姜氏母子，心下也觉得悲悯，原来他们终究不过是皇权斗争的棋子，她可怜他们，也可怜自己，自己又何尝不是？

　　姜氏失魂落魄的样子让霍承胤很不放心，这样陪伴到深夜，却是出宫的时间已经一拖再拖了，有太监来催了，终于，姜氏让他们回去，道，“我已经是这样了，今生也就无望了。你们还年轻，一生荣华都系在了你父皇身上，要孝顺他不要惹他生气。”

　　这席话，姜氏是当着太监的面说的，天知道，她的内心是怎样的痛恨和绝望。

　　有太监在，霍承胤久留也不行，更怕这样有人在旁母亲再失言落得更悲戚的下场，那最是他不愿见的，故而和孟茴向母亲告辞，一同离开了皇宫。

　　出宫的时候，两人皆是心事重重，霍承胤虽牵着孟茴的手，却无往昔神采奕奕之模样，孟茴知道此时的霍承胤需要安慰，可是，她不想说话，今日的事超过了她所能承受的限度，她无法相信，那自己曾朝夕相处的人是燕国太子，是潜伏在赵国的奸细，而这一潜伏，竟是整整十三年。

　　十三年啊，当真是亏了他一直在演戏，孟茴昔日在燕国那点小计俩在他那里真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其实容宣不是没有疑点，他曾出使燕国和燕帝交往甚密，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终究不忍把他想成那样之人，却还是她错了。

　　回到霍府时都炸开了锅，都还在议论太子之事，孟茴和霍承胤面面相觑，这消息不胫而走，想来明天也是满城议论。

　　霍承胤说有事要去书房一下，孟茴知道他是想静一静，只让下人送了壶热茶过去，自己并没有跟过去。而她一进西院，冬雪便面色惊色的迎了上来，急忙问，“外面都在传闻容宣是太子，这是真的吗，怎么回事？”

　　孟茴望着冬雪，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他们三人过去美好的时光，又想起了‘物是人非’这个词，终是什么都不想说了，疲惫的摇了摇头，“冬雪别问我了，我现在好累只想睡觉。”

　　说着，回到房间，脱下鞋和衣就睡了，只以为是找个借口躲避下心中的纷乱，却不想这一下还真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外面微微泛着点白光，却并没有天色大亮。

　　孟茴头疼得厉害，坐了起来，身边没有霍承胤，就她一人。

　　外面值夜的丫头听见了屋内的动静，恭敬道，“皇子妃您醒呢，是不是口渴了，奴婢给您倒水？”

　　“不用了，二殿下呢？”

　　“殿下还在书房。”丫头刚回完话，就见孟茴从屋内出来，穿着单薄就往外走，她忙进屋取了件披风给孟茴，道，“这天色还早，皇子妃是要去哪？”

　　“我去书房，你不必跟着。”孟茴说罢，裹着披风而去。

　　现在众人还未醒来，府内格外的静，不一会儿孟茴便到了书房，里面的灯还亮着，可见是彻夜未眠。

　　她轻轻地推开书房的门，抬眸便瞧着坐在书桌前的霍承胤，他手中捧着一本书却并没有看，双眸凝视着烛火，似在发呆。

　　瞧着他一脸的倦容，想来也是一夜未合眼。

　　孟茴有些心疼，拿过一侧的薄毯轻轻给他盖上，霍承胤这才注意到有人来了，下意识的回头迎上一双关切的美眸，几分诧异道，“你怎么来呢？”

　　握着她的手冰凉一片，又忙让开一点位置拉她坐下，将薄毯给她裹好，“这样冷怎来了，天还早，也不多睡会儿？”

　　孟茴不语，只依偎在他怀里将头靠在他的颈侧，双手有力的抱着他，“一晚上不睡你当自己是铁打的么，再怎样也不能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我没事。”霍承胤抚顺她额前的碎发，深情的吻了下她的额头，复又道，“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孟茴没有吭声，只贪恋这在一起的时光。

　　许久许久，头顶传来霍承胤疲惫的叹息，“我只是没有想到他真的是太子，虽然有过怀疑，但还是太出乎意料了。”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原来他一直……”孟茴终究不想说下去，这么多年，他一直在骗她。

　　“为了给他铺路，父皇可以杀了我的亲人、族人，可以囚禁我们……在父皇心底，我们到底算什么？”霍承胤说着丧气话，他的绝望孟茴能体会得到，却不知如何宽慰。毕竟，他在意的是皇上的态度，然而，这是铁铮铮的事实——皇上不在意姜氏，也不在意姜氏所出的儿女。

　　“不要难过，就算没有皇上，你还有我们，我和瑞儿会一直在你身边。”孟茴握着他的手，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就是陪着他。

　　霍承胤似乎想通了一般，搂着孟茴轻声道，“有你们也就够了。”说着问，“瑞儿在哪里，我现在有些想他了。”

　　“走，我们一起去看他。”孟茴站起身，拉着霍承胤的手，他笑笑，一改刚才的颓废样，随她而去。

　　皇宫。

　　太子宫宴会的第二日，皇上从睡梦中醒来时，身侧躺着的人是娇媚年轻的云嫔，他喝多了头有些疼，刚一坐起便惊醒了云嫔，她忙起身伺候，问，“皇上这就要起了吗？”

　　“朕该上早朝了。”

　　“可皇上昨夜喝多了，今个脸色似乎也不大好，还是好好休息吧，要不今天早朝就别……”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皇上面色严肃，当即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她服侍皇上多年，从没有见过他哪天缺朝的，世人皆说他勤政，确实如此。遂忙道，“臣妾伺候皇上穿衣。”

　　皇上随意的“嗯”了一声，云嫔立即让侯在外面的人将皇上的龙袍送了进来，待穿好后，正要送皇上出门，却见李公公上前道，“皇上，四皇子说要求见您。”

　　“朕已经封他为王了，不日就将前往封地，父子分别也是徒惹伤悲，不见也罢。”

　　“是。”李公公领命，又问，“那四皇子离京，可许人送行？”

　　“听闻他不愿离京，对朕让他前往封地颇为不满，常常口出恶言，如此顽劣谁会给他送行？”

　　皇上之言便是“不许”，李公公会意，正要服侍皇上前往朝堂，又听他软了口气问，“他可有什么要求？”

　　“四皇子想见您，说哪怕是去封地，但父子一场总要告个别。又说如果皇上不同意，和兄弟们告别也行，说与荣王不和，不见也罢，就二皇子对他过往尚算友善，如今临走了，想兄弟做个告别。”

　　皇上想了想，道，“准了吧。”

　　“是。”李公公躬身跟在一侧，皇上酒后头疼得很，上完早朝后本该早早回寝宫休息，却莫名想起了姜氏，随冲李公公道，“姜氏可还那样疯言疯语？”

　　“奴才不知。”

　　“去看看吧！”

　　皇上问起姜氏已让李公公大惊，更何况还亲自去呢，他忙道，“姜氏所居偏院阴冷，皇上还是别去了吧！”

　　然而，皇上根本不听他的话，朝那偏僻之地就去了。

　　偏室里，姜氏听闻皇上驾到也是大吃一惊，却没有昔日那份诚惶诚恐了，如今也算是死了心了，皇上到了，她也只是随意的往地上一跪，冷冷的说，“罪婢见过皇上，吾皇万岁。”

　　皇上没有说话，李公公想为他寻一个坐的地方，奈何屋内太过简陋，凳子也很旧了，不便给皇上坐，故而皇上也就这么站着。

　　过往，若是皇上来，姜氏定会欣喜若狂，但十多年过去了，她一次次的期盼一次次的失望，早就不敢再奢望了。经过昨夜，她竟连恨的力气都没有了。

　　多少年了，皇上都快记不得了，她的变化竟这样的大，过去他没有好好看过她，如今她跪在地上，形容枯槁，他才在心里唏嘘不已。

　　“起来吧！”他终究是可怜她。

　　姜氏却依旧跪在地上，神色有些呆滞。

　　皇上留心她的手，干瘦粗糙，记忆中，姜氏的手该是后宫中最好看最柔嫩的，当年就为了她这漂亮的手，他还特赐了一对白玉手镯，带上竟和白皙的手融成一色，当真是雪白。

　　往事不可追，他俯视着姜氏，总感觉不过一转眼的时光，可对方就老成这样，他甚至都不敢确定，这当真是当年服侍过自己的女人？

　　“既然太子回来了，当年的事就当是冤了你。你也不是一日在这宫里待了，应该明白，有些牺牲是在所难免的，你为大燕的富强牺牲不算牺牲。”

　　“这都不算牺牲，是要感恩戴德吗？”姜氏突然抬起头，目光很是冷厉，这是后宫女子没有的眼神，谁敢这样看着皇上？

　　皇上面色不悦，“就算当年你没有毒杀太子，你父兄造反也是事实。”

　　“那还不是皇上逼的？”

　　“你放肆！”

　　皇上怒声训斥，身子不适的咳嗽起来，李公公忙扶着他道，“这儿潮湿阴气重，皇上还是回养心殿吧！”

　　皇上打量了四周，道，“确实是够潮湿的了，哪能住人？重新找个地方给她住。”

　　“这……”李公公不解道，“重新找个地方？可是皇上，她是带罪之身……”

　　皇上看着姜氏道，“如今太子回来了，你也就不必再如此了，本该恢复你的妃位，但到底你父兄是谋逆的罪臣，不杀你已是网开一面了。念在你为朕诞下一双儿女的份上，就免了你的罪，搬回昔年的朝霞殿吧，至于分位就贵人吧！”

　　害她如此，竟还说免她的罪，真是可笑，姜氏低低的笑着，声音甚是清冷诡异，“贵人？”

　　李公公提醒她道，“这也是皇上格外的恩典了，贵人赶紧谢恩吧！”

　　“这样的恩典不要也罢！”

　　皇上怒了，冲口道，“你别不识抬举！”

　　“杀我全家就是抬举我？皇上，还请你少抬举罪婢吧！”她把“罪婢”二字咬得极重，这就是当年皇上给她的身份，她带着谋杀太子的罪名活了整整十三年，如今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能将一切抹平吗？不可能！

　　这阔别十三年的谈话终究是不欢而散的，皇上龙颜大怒、拂袖而去，“既然这么喜欢当奴婢，朕就成全你，也别回什么朝霞殿了，这儿就挺好的，住吧，住到死为止！”

　　“谢皇上！”

　　身后传来姜氏的声音，皇上气得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复又大步而去。

　　姜氏始终面无表情，皇上那愤怒气恼的目光也许会令后宫美眷花容失色，可是，却吓不住一个心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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