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松成亲第二日,各处来帮忙的亲友陆陆续续回家,只有村里亲支近派和他几个姐姐还留下,帮着收拾做婚宴余下的肉菜,亲戚们一人拿些回家,总算不白忙活一场。
宋好年归还前两日摆婚宴时跟村里人借的桌子板凳等物,他一肩能抗个方桌,另外一手一把攥两三个凳子,如真两眼瞪得溜圆,看着他爹变魔术一般。
如真看一阵,自个儿也想上去帮忙,他使出吃奶的劲儿,才把一个不大的条凳从院子这头拖到那头,累得呼哧呼哧直喘气,更觉得爹厉害。
宋好年一把捞起他,连人带条凳一起扛在肩上,给人送还回去。
那家人见着如真,稀罕得不行:“好俊的小伙子,力气也大!”
如真乐得哈哈笑,一失手就把条凳扔下去,亏得宋好年一手托着,轻轻一挑放到地上,顶着儿子去下一处地方。
月娘做新嫁娘的,要给婆家做饭吃,叫人尝尝她的手艺。
朱氏早早预备好要挑剔她,谁知青松也早料到这个,托百合看着他们娘,免得月娘落面子,心里难受。
百合跟朱氏道:“你老可别起歪心思,将来你孙子、你的好日子都着落在月娘身上,惹恼她与你有啥好处?人家来给咱们家做媳妇,可不是为着当牛做马?”
青松有官身,就是月娘不下厨房,请个厨娘也使得,没必要逼着人把家里大小事情都做完。更何况月娘做得不错,百合看着比慈灿的王妃强:“荣郡王妃还只会两三道菜哩,母妃一样把她当成宝。”
朱氏撇撇嘴:“那是郡王妃,咱们家可不是啥王府。”
“你也晓得咱们家不是王府,那还挑啥?”百合道,“今儿要是我听见你挑月娘的理,请大厨这笔账就你来出。”
朱氏登时噤声,月娘端饭来时,也笑着受了,吃两口觉得确实不错,给月娘个笑脸:“你也去吃。”
亏得朱氏不晓得有些个大户人家规矩,不用儿媳立规矩,就是想刻薄月娘,只怕还斗她不过。
百合一看这样,晓得短时间内不会出啥大事,到三朝回门时,姊妹几个与青松一道下山,各自回家。
腊梅夫妻跟迎春与青松一道去县里,才进县城没多久,就听见人说:“县衙门里提拔了杨副捕头,可真是年轻得很。”
姊妹两个对视一眼,心想这说的八成是杨林。
那杨林原先不过是个小捕快,对迎春有几分心思,晓得迎春原先经过的事情后又放下,一心一意做捕快。
这两年他们衙门里虽照旧吃汪小福家的饭,迎春有意避开,宁愿顶着风言风语回去镇上,就是来县里看腊梅,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竟再没跟杨林打过照面。
只隐隐听说他立下不少功劳,又能破案,又能征税,县太爷十分看重,眼看就要接赵捕头的班。
如今杨林升任副捕头,等赵捕头推下去,自然捕头位子要落到他身上。
腊梅想的又多一层:这些年杨林都没成婚,也不晓得心里是不是还想着她二姐,还是在记恨二姐……
迎春低头看不清神色,腊梅拉住她手道:“如今咱们家可不怕他。”
别说杨林才是个副捕头,就是当上县令,凭着迎春是百合亲妹子,也不用怕他追究往常事情。
姐弟几个在路口分开,青松跟月娘回去看刘掌柜,汪小福与腊梅、迎春回家。
才进门就见小伙计上来道:“县衙里赵捕头使人来说,明儿订两桌好酒菜,贺杨副捕头高升。”
腊梅皱眉:“你没说我们回乡下去给兄弟娶亲?”
伙计道:“我说哩,他们说,等两日也使得,正好休沐日来摆酒席。”
送上门的生意没得往外推的道理,汪小福道:“待会子你往县衙跑一趟,就说我们回来,问大人们啥时候来办席,多少人,有啥指定菜色,我们好预备起来。”
小伙计答应一声就往县衙去,他们都爱跑这趟,要是运气好遇着捕快们手里宽松,常多打发他们几文钱。
迎春愁眉不展:“到哪里庆贺不成,偏要来这里,三妞,我还是家去吧。”
腊梅拉住她:“你心虚啥?咱们没偷没抢,还怕他咋的?他们来吃饭就吃,大不了你到时候躲在屋子里别出来。”
就一个杨林,还想逼得她姐躲回乡下去?
迎春也说不准自个儿为啥心虚,一想到可能见着杨林,就如有火在烧她一般,恨不得立时离了这里,偏腊梅不许,她又犟不过,只好心神不定地留下帮忙。
两日后休沐,县衙里一班衙役捕快果然呼朋引伴地来吃酒席,见汪小福备下好酒好菜,都笑道:“你这里地方虽小,菜色却不错,难怪我们杨副捕头定要来这里,别处都不去。”
杨林只是笑,举杯敬大伙儿,道自个儿还年轻,往后大伙儿多多包涵。
他们喝酒吃肉划拳,渐渐酒意上来,量浅的已滑到桌子底下,量大的还在不住劝酒,杨林早喝得满脸通红,大着舌头跟赵捕头说:“我如今啥都有,就是缺个媳妇。”
赵捕头量大,也没人敢灌他,这时候人还情形,遂道:“大丈夫何患无妻?你要成亲还不简单,就你这前程,只消说一声,只怕明天媒人就踏破你家门槛哩。你要不放心别人,回头叫我浑家给你相看一个。”
杨林迷离着眼睛看一会儿厨房,才道:“我就是……心里放不下……”
赵捕头晓得他放不下哪个,一时有些心惊:都已经两年没见过,人家那头说不得要定亲嫁人,他一头热可咋办?
杨林要接他的班,赵捕头把他当个徒弟看,见他又灌两碗酒,人也往桌子底下出溜,索性招来汪小福问:“一向没见你家二姨子,她还好不好?”
汪小福早防着他们问这一出,点头道:“劳捕头记挂,二姐挺好的。”
杨林勉力从桌上抬起头来,眯着眼看汪小福一阵,大声道:“迎春哩?叫迎春出来,我晓得她就在这里。”
汪小福不跟吃醉酒的人计较,笑道:“副捕头还想吃啥菜,我给你做去。”
要说酒这东西,真喝醉的人多半只晓得酣睡,还有力气说话闹事的十个有九个是借酒撒疯,杨林便趁着酒劲儿闹起来,定要迎春出来见他,汪小福跟赵捕头两个竟按不住他。
做生意的人和气生财,可杨林这么一闹,汪小福脾气再好也得恼:“我二姨子清清白白的人,哪能说见就见,副捕头别叫我们为难。”
杨林红着眼圈儿道:“我不跟你说话,叫迎春来说!”
迎春在屋里早听见这顿闹腾,气得浑身发抖:“我躲他这些个时候还不足,他想逼死我不成!”
说着大步走出来,走到杨林跟前,怒视着他道:“我来了,你要干啥!”
杨林愣了愣,看清眼前这人真是迎春,竟痴痴笑起来:“你来了啊。”
迎春深觉受辱:“副捕头真是好大官威,我瞧见县太爷跟赵捕头都不一定有你架子大哩,叫我干啥?”
杨林有点委屈:“你老躲着不肯见我,我也是没法子……”
“我见你干啥,你跟我有啥关系?”迎春怒极,一点儿也不怕杨林。她是怕连累亲戚们,可她亲姐是信王府的儿媳,当真惹恼她,她就哭着求大姐给她做主去。
杨林到底酒意上头,眼前都是模糊的,半日才看清迎春眼圈儿通红,登时慌了:“你别哭,你别哭,我就想见见你,你不愿见我,就不见了还不成么。”
迎春狠狠瞪他们几眼,大步流星回自个儿屋里去,忽然听见杨林号啕大哭起来。
腊梅吓一跳,到外头看了眼,回来跟迎春说:“他正扑在赵捕头怀里哭哩。”
迎春道:“这人真奇怪,原先是他先远着我,他既计较我过去那些个事情,干啥又做出这种模样来,倒像我哄骗他一样。”
杨林抱着赵捕头的胳膊,大哭着说:“我后悔了,我当初就不该远着她,我怎么知道她这个人这么厉害会妖法,每天都在我梦里冲我笑,我忘不掉她呀……”
赵捕头一点儿不爱听这些个儿女情长,还得耐着性子安慰杨林,半日不见他收声,还扯着破锣般的嗓子大哭,不禁十分不耐烦,抓起酒碗塞到他手里:“来,再喝!”
“哦。”杨林到底不大清醒,听话地灌下两碗酒,眼前一黑就栽到桌子上。
屋里终于安静,赵捕头望着一屋子横七竖八的捕快衙役,只觉得牙疼:他手底下咋就带出来这么一帮小王八蛋!
汪小福心里也发苦:这帮人醉成这样,眼看是没法走,只好在屋子里给他们打个地铺,搬人上去睡一觉免得着凉,回头醒来再一人喝一碗醒酒汤,才好把人送走。
腊梅一听还要煮醒酒汤,登时眉毛竖起:“他们欺负二姐,我还没跟他们算账哩!就是衙门里的人,也不能这样仗势欺人吧!”
她气归气,到底还是去熬醒酒汤,只是做得格外酸些,半日后差役们陆陆续续睡醒,伸手端一碗醒酒汤喝,登时酸得直哆嗦:“这汤里放了多少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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