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柳义带着吴四姐去族长家中,柳家族长不是别个,正是柳老爷。
他本想着,柳老爷家中有老姨娘,柳大少还有通房丫头,该更明白他才是,谁知柳老爷脸色并不好看。
柳太太身子骨不大好,平素像个透明人儿,也就逢年过节祭祖时候能见着她,带着族中女人拜祖先、准备祭品,平时只在家里养病,大门都不出。
当初迎春在柳家当差几年,见着她的次数两只手就能数过来,要不是柳义要带吴四姐给她过目,他都想不起这个人来。
娶了儿媳之后,柳太太身上的担子多半移交给林氏,见人越发少了。这回儿子儿媳都不在家,在女学里头帮忙,没法子,柳老爷、柳太太两个只好亲自见柳义和那个吴氏。
自古以来,男人好色就不是啥好名声,从来娶小老婆都不能对外说是看上人家好颜色,定要找些借口,譬如要生儿子啦,又譬如弄来伺候媳妇啦。
柳义再有理,也没法理直气壮说他看上个女的,要娶回家当小老婆,当着族长的面,他只说为了儿子,他家不能绝后云云。他确实这么想,旁人怎么看却不好说。
他想生儿子不能算错,这年头没儿子的人家抬不起头,要是旁的族人如此,柳老爷顶多说两句休要为着小老婆委屈结发妻子,也就随他去了。
可如今情势不同,柳老爷连儿子儿媳都送去女学帮忙,就为着攀附上宋好年与昭仁郡主,柳义他媳妇与李百合亲如姊妹,这是多大的好处?
偏柳义身在福中不知福,一点儿不晓得珍惜,这时候弄个小老婆出来,开罪李百合,岂不吃亏?
柳老爷就不大愿意管这事,夫妻拌嘴事情小,可别到时候闹大,怪罪到他身上。
柳老爷不同吴四姐说话,眼角在她身上一溜,对丫头道:“带去给太太看。”
吴四姐咬咬唇,这声口也太轻贱人了。
柳义同柳老爷诉说自个儿不易,他将近四十岁的人,膝下连个儿子也没有,难免凄凉……柳老爷一厢明白他心思,一厢又难免可惜:要是李彩凤能生,哪有这些个事情?
吴四姐跟着丫头往柳太太屋子里走,只觉一路遇着丫头仆妇,全都神情怪异、眼风乱飞,时不时吃吃窃笑,此情此景,好似有人拿针往她肉里扎一般。
柳义光晓得柳老爷有妾能明白他,可没想到柳太太是正妻,自古以来就没有大妇看得上小老婆的,哪怕柳太太不认得李彩凤,只一看身份,也得站在李彩凤这头。
更何况柳太太对李彩凤印象很好,记得这个媳妇子风风火火十分能干,待人也亲热又有分寸,可比眼前这个畏畏缩缩的吴四姐强得多。
吴四姐看起来懦弱胆小,柳义还有几分可怜她,落到柳太太眼里那就是狐媚子,专会乔张做致勾引男人,头一样便取不中她。
再问几句话,越发觉得不投契:柳太太身子是弱些,管家可从没出过问题,内院滴水不漏,比林氏管家还强些。这吴四姐啥傍身的手艺都没有,除了靠着男人,竟连粮食都抓拿不到自个儿手里,这样的人究竟有啥用?
要说她仗着颜色过日子,她颜色也就寻常,别看李彩凤比她大,当真比起来,她远不如李彩凤明媚鲜妍。
除了有个能生儿子的肚子,吴四姐真真再没有一样拿得出手的本事。
柳太太不禁叹口气,暗道柳义眼光到底不如他娘,他娘给他娶的媳妇,不比这个好百倍?就这么个扶不起拎不动,又没颜色又没本事的东西,就能把柳义迷得五迷三道?
她虽不喜欢,架不住柳义铁了心要娶,他们当族长、宗妇的,顶多劝他多疼媳妇,多想想亲家,总不能拦着不让他娶——除非这吴四姐干下啥不当的事情,才能拦下来,可吴四姐这种没用的东西,连坏事情都做不出来,就是膈应人,你还不好收拾她。
柳太太敲打吴四姐道:“女人家在世,是要靠男人过日子不错,可你总要有一两样拿得出手的本领,才好站着做人。我们都是乡下人家,从没有家里养闲人的道理,柳义媳妇且要下地做活,你在家好吃懒做咋成?”
吴四姐给说得面红耳赤,几要哭出来,分辩道:“我是个没用的人,不过只要姐姐肯教我,我就肯学。”
哪个是她姐姐?
柳太太道:“认不认你,是柳义媳妇的事情,我做不了主。你也休在我这里哭,传出去还说我欺负你一个小辈。你听好,从今往后,你要勤快老实便罢,要不老实,我就能收拾了你,你汉子也不敢在我跟前挺腰子!”
吴四姐心惊肉跳,连忙蚊子哼哼似的答应:“是。”
柳太太不耐烦地挥挥手:“出去罢。”
吴四姐纵有满肚子算计和不服气,在柳太太跟前也不敢说:柳义还没说李彩凤要和离,她要是上赶着说出来,只怕连柳义都要恼她。
吴四姐越发坚定自个儿要做大妇的决心——柳太太对做小老婆的能呼来喝去,要是她成了她族侄媳,吴四姐不信柳太太还会一点面子不给。
难怪人家说小老婆难当,原来旁人都不把她当个人看。柳义家底殷实,要是靠着儿子当上大妇,她比柳义年轻十来岁,等柳义死了,她还能守着儿子耍一耍婆婆威风……
柳义跟吴四姐各自碰了一鼻子灰,一天下来灰头土脸,好歹在族里算过了明路,叫大伙儿都晓得有这么个人,柳义要娶她做小老婆生儿子。
族人多半看不上吴四姐,可她出身清白,也挑不出啥毛病,只好跟李彩凤比一比,明里暗里奚落几句,柳义倒不甚在意,他媳妇是李彩凤,吴四姐得不得族人欢心都不打紧,能生儿子就成。
再说李彩凤两个兄弟在镇上打听吴四姐底细,顺道打上门去,问跟柳义一道出门的那几个兄弟,咋就眼睁睁看着柳义把人带回来,劝都不晓得劝一句。
李家大嫂带着弟妹在这帮小兄弟家里放声大哭:“我那苦命的妹子哟,你往日里竟喂下一帮白眼狼!你男人要往家带狐狸精,他们不晓得劝,反架秧子起哄,就是他们勾着你那没良心的汉子起坏心!你把他们当兄弟疼,他们倒要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这些兄弟往日里没少受李彩凤照顾,家里没饭了就去吃饭,衣裳破了李彩凤给补,头疼脑热的李彩凤给烧葱白汤吃,看上哪个姑娘李彩凤给说媒……
他们与柳义是结义兄弟,可李彩凤待他们也是掏心掏肺,何尝有过半分怠慢?就是亲姐姐,能做到这样也是顶好的,更何况人家只是结义嫂子。
这帮兄弟当时就羞愧得不行,一个个想,我这是咋了?路上竟似着了魔一般,大哥做下这样的事情,我们连劝都没劝,良心是给狗吃了?
他们心中羞愧,自觉对不起李彩凤,同李大嫂赌咒发誓,说一定劝大哥回头。
李大嫂得了保证,一抹眼泪直奔柳老爷家里,找柳太太哭诉柳义这个负心汉要娶小老婆羞辱她们大姑子。
柳太太心里直犯怵,硬着头皮劝说:“他不敢,他但凡敢为个小老婆委屈他媳妇,我们当长辈的绝不容情!”
李大嫂道:“当着你老的面我不说啥假话,咱们都是女人,但凡是个女人,哪个看小老婆顺眼?哪个女人不想当大妇?如今说着那狐媚子老实,只管生儿子,等回头儿子生下来,我们妹子哪还有站脚的地方?”
柳太太头痛欲裂,对李大嫂一再保证,绝不让柳义欺负李彩凤。又当着李大嫂的面吩咐下去,叫全族都晓得,往后吴四姐再怎么着都只能是个小老婆,但凡她敢欺到李彩凤头上,全族人都能打她的脸。
李大嫂这才满意,又好生与柳太太拉了一阵家常,才带着弟妹们回家。她们男人还没从城里回来,也不晓得李彩凤是个啥打算,她们先闹起来,左右不能叫自家人吃亏,回头问明白妹子打算后,再与柳义细细掰扯。
吴四姐处处碰壁,柳家族里没人肯给她好脸色,便在柳义跟前哭。柳义也奇怪,论理吴四姐这人挺好,没道理人人讨厌她。
他思索半晌,道:“可别是你哪里做得不到,旁人才挑剔你。”李彩凤哪怕顶着个悍妇名头,到亲戚家里,人家都是笑脸相迎,再不会似今日这般,只怕还是吴四姐做人有问题。
吴四姐差点儿咬碎一口银牙,偏又不能明说:她跟柳义可没有生死相随的情谊,要是叫柳义晓得族人都不待见她,后悔起来不娶她咋办?
柳义有时候也会体贴女人,看她实在伤心,便带她去几个兄弟家里,想着旧日相识,总能给些脸面。
谁知这几个兄弟才被李大嫂磋磨过一顿,对着吴四姐就没有好脸色,他们的媳妇、亲娘,都生怕家里男人给狐媚子勾去,防吴四姐如防贼一般,吴四姐十句话也换不来一句答应,热脸贴人冷屁股,滋味只有自个儿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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