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盼了多少年,才盼来斐哥儿这个大胖孙子,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吹着,恨不得把他踹在怀里密密护着,等拿出来时,他见风就长到能娶媳妇,再给她生个重孙子,朱氏这辈子就圆满了。
为着斐哥儿,月娘也成了李家大功臣,就是朱氏看不惯月娘,看斐哥儿面子也得给她几分颜面。
迎春闲时去看斐哥儿,朱氏兴冲冲把孙子递到迎春怀里:“你也沾沾喜气。”
迎春手上戴着个金托子嵌珍珠的戒子,斐哥儿目不转睛盯着,伸手拨拉。朱氏与迎春说“母凭子贵”一类话,迎春听得好笑,回头就跟杨林学:“我们家才多少家底子,照她那劲头,不晓得的人还当我们家有个爵位要传承哩。”
杨林哈哈笑:“她老人家一片好意,你休贫嘴恶舌。”
迎春估摸着自个儿也该生孩子,遂找雪娘与他们夫妻调理身体,照雪娘的说法,要是缘分到了,也就这一年半载里头就能怀上。
当日迎春给柳耀文污了清白,一根绳子上吊时,做梦也想不到自个儿能有今日。日子都是人过出来,你往正路上走,那福气自然跟着你,要是走了邪路,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等斐哥儿半岁,月娘有时就带他去学里,道:“我听她们说,如真、如纯都听着读书声长大,格外聪慧,让咱们斐哥儿也沾沾文气。”
斐哥儿性子也好,不认生,谁抱他他都笑,学里从先生到学生都爱他,掐花儿来编成花环与他戴。
孙子不在家,朱氏六神无主,看李篾匠十分不顺眼,骂他懒骨头,李篾匠也不生气,慢悠悠地在那里用竹片编摇马。
月娘把斐哥儿往学里带了三四日,朱氏就坐不住了,她不爱与月娘说话,可为这孙子,还得笑着说:“你在学里当差,那样忙,倒别带斐哥儿添乱,依旧给我带罢。”
月娘道:“不要紧,总归有兰妞给我帮忙,学里还好照应些。娘,你只管享福,带斐哥儿这样乏累,可不敢让你累着。”
婆媳之间,非但要争抢李青松,还得争抢李斐。从来孩儿亲娘,当祖母的须得十分用功才能争得过,饶是如此,孩子长大后多半还是向着娘。
原本月娘去学里,朱氏在家带孙子,两人都称愿。谁知月娘发觉斐哥儿这几日不大亲近她,寻思再这般下去,儿子给婆婆笼络到手心里,只晓得越过自个儿孝敬奶奶,不晓得孝敬自家亲娘,月娘心中便好似针扎。
小娃娃没定性,谁带大他,他就跟谁好,因此月娘下定决心要把斐哥儿养在自个儿身边。
自从青松长大,朱氏这些年就看着斐哥儿时最开怀,她失落几日,竟琢磨出个挺高明的主意:“你们还年轻,正该在外头多做些事情,休给孩子绊住。左右我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把斐哥儿给我养,你同月娘再加把劲,给斐哥儿生个兄弟。”
青松寻思他娘这谋划也有道理,孙子跟着爷爷奶奶长大,再寻常不过。他没多想,顺嘴便与月娘说了。
谁知月娘眼泪唰一下就下来了,她哭道:“要把斐哥儿从我跟前带走,倒不如剜了我的心!”
青松慌神:“你哭啥,我这不是正找你商量哩,又不是要把斐哥儿送去远处,都在家里,不过晚上跟着爹娘睡,不放在咱们屋里。”
月娘摇头说:“你们男人家最狠心,为着自个儿方便,亲生骨肉也可不顾。我十月怀胎生下他来,岂有嫌弃他的道理?一时一刻不见他我就心慌,你不让我养他,可不是要剜我心?”
青松给媳妇一顿哭得心慌意乱,到底没敢再提这茬,过后朱氏问起,他只说:“斐哥儿还离不得娘,过两年再说。”
朱氏哪里等得了再过一两年?她老人家心想,软的不成就来硬的,争不到孙子,她老人家在这家里迟早被儿媳妇死死压住。
她养儿子是为享儿孙福,可不是为娶个儿媳妇来支使她老人家。
乡下妇人,左不过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朱氏哭没用,遂拉长脸在屋里收拾行李,摔打出一片叮叮当当声音。
李篾匠吃口旱烟:“你又是干啥?”
朱氏道:“我收拾东西家去!到底别人家住不得,嘴上说得再好听,也当不得真。”
李篾匠才不信朱氏舍得回去,可老婆子连他的行李也收拾好,提着出来道:“背上你的破烂,走!”
“你就是要家去,也该与青松说一声。”
“他眼里只有老婆,”朱氏冷笑道,“哪里还有老娘?”老娘不闹一场,青松还当他老娘好哄哩!
李篾匠没法子,只好敲开邻居门,与他们说:“我和老婆子放心不下山上,回去一趟,我儿子媳妇要是回来,你们与他们说一声,免得当我们丢了。”
青松在这太平县是有头有脸人物,行动就有无数双眼睛看着,他家里一点子事情,落到旁人嘴里能嚼三日舌根。
这邻居答应着,两眼放光地打听:“你们住得好好的,干啥忽然要走?莫不是儿子媳妇与你们犟嘴?人说远亲不如近邻,咱们做街坊的,但凡你张嘴,我们就为你讨公道。”
李篾匠道:“我儿子媳妇都孝顺得很,是我家老太婆非要上山去,我想着也该回去打些野菜。”
也不晓得邻居信不信,总之老俩口锁了门就上路,月娘她们手里另外有钥匙,也不怕回家来开不了门。
等月娘与青松回来,就见屋里空荡荡,吓得魂飞魄散,还是邻居来说老俩口带着包袱家去,他们才长出一口气。
邻居不晓得缘故,青松却已有猜测:“我说把斐哥儿给娘养,你偏不答应,我琢磨着她就是为这个与我们置气哩。斐哥儿是你亲生出来的儿子,就算让我娘养大,他还能不认你?”
人多半有个同情弱者的毛病,以往朱氏不讲理,逼得月娘没法子,青松自然倒向月娘,不知不觉中成为月娘助力。时移势易,朱氏一走,显得他们老俩口凄凉,倒像是月娘的错,李青松又未免怪罪月娘。
月娘也委屈:“亲娘养儿子不是天经地义?斐哥儿可是我头生子,你舍得,我却舍不得!我哪里晓得娘竟这样大气性,斐哥儿这样好动,我还怕闪着她老人家腰,饶是每日学里那样多差事,我自个儿带儿子,不敢累着娘。我一片好心,你竟当我藏奸,我白认得你一回!”
青松叹口气:“是我着急,你别忘心里去。”
月娘道:“如今急也没用,倒是明儿就把爹娘接回来的好。”
虽说月娘不爱与朱氏一道过日子,可她做人家儿媳,难免与婆婆相处,这婆婆虽难缠,待她儿子倒没坏心,月娘给自个儿宽心一阵,还得让青把人接回来。
第二日青松就上山去接他爹娘,李篾匠无可无不可,还跟青松说:“屋檐下头竹摇马做了一半,你看着要是下雨,记得收进屋子里头去。”
朱氏看见儿子来,心说她已赢了大半,却不肯就此服软,只管拿乔起来。
青松三天往山上跑了三趟,脚底磨出老大泡,还等不来朱氏松口,不禁又气朱氏不讲理。再加上旁人指指点点,说他不孝顺,他娘在在县里待不住,只得回山上去。
青松名声一向不错,这回变坏,还是朱氏作的。自家亲娘如此,青松如何不恼?
他不是没脾气,左劝又劝,朱氏不肯松口,青松便道:“娘既嫌城里住不舒坦,要在屋里住,那我也不强拉你们去,我与你们留些银子傍身,隔几日来瞧你们。”
朱氏目瞪口呆,她还等着青松再哭求两回,她老人家才慢吞吞应下,风风光光回青松家里去,让月娘晓得媳妇再要紧,也重不过老娘。
谁知青松竟不按她老人家设想走,这下把个朱氏晾在半空中,进退不得,懊恼得不行。
青松带着一肚子气下山,脚底磨得生疼。
朱氏拍着大腿在屋里哭:“翅膀硬了就不认老娘了啊,老娘辛辛苦苦养你这些年,你出息了就嫌我们碍事。既这么着,不如把我们一把黄土埋了啊!”
李篾匠听不下去,道:“你再哭,全县都道青松不孝顺,你败坏他名声,与你有啥好处?”
牛氏那样的人才用孝道败坏宋好年名声,朱氏可是亲娘,糊涂起来办的这事,不比牛氏差多少,青松但凡没个当郡王妃的大姐,一准儿给她坑得这辈子都没法再升官。
朱氏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儿里,半晌才道:“那我生的儿子,不听我话,我还能咋?”
李篾匠道:“儿孙自有儿孙福,青松说得好好的,咱们只管安安生生过日子,偏你不足兴,非要折腾这些个,如今可好,孙子没到手,儿子也与你离心。”
朱氏这才回过味来,她想借着回家让青松服软,可青松服软了,她老人家只顾着作,却忘了在儿子跟前要有限度,这下好了,彻底把儿子推到月娘那头去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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