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啥烦心事时,日子流水价流淌,忽忽儿就走过几个月。
夏日最热时,学堂里放农忙假,宋好年夫妻两个也带着孩子们回青柳镇避暑。虽说太平县本就温润,但青柳镇毕竟更宜人,就连蝉声都比别处好听——最后这句是如真说的,他跟着驹儿到处黏知了,他虽黏不到,驹儿黏到肯给他玩。
如真越长大,越显出男孩儿的调皮来,在家里再待不住,每日在外头滚得浑身泥,脸上黑一道白一道,活似一只花猫。
宋好年一边洗儿子一边想,男孩儿实在顽皮,这脚能熏人一个跟头,要是啥时候再生个香喷喷的闺女就好了。
他起了这个心思,打发如真睡下,笑眯眯地去与百合说。百合把如纯塞进他怀里:“趁这小子如今还香喷喷,你多闻闻。”
宋好年把脸埋到如纯软乎乎的肚皮上,父子两个哈哈笑,如纯笑累了,板起脸推宋好年,宋好年道:“叫爹,叫爹我就停手。”
如纯吃力地翻个身,拿小屁股对着宋好年,宋好年也不恼,揉揉他,把他抱到小床上睡觉。
如纯常用的铺盖没带回来,家里头铺设的都是新的,不过百合有法子,她把床单铺盖卷在身上一会子,沾上她身上味道,再使如纯上去打两个滚,果然如纯再不认生,没一会儿就睡得香甜。
这厢百合洗完回来,与宋好年笑:“不是要生闺女?”
宋好年喜不自胜,一把抱起百合道:“我还当你不愿意。”
百合再不与他废话,直接堵上嘴了事。
回了家,就不能不回娘家看看,宋好年夫妻两个好几个月没见李篾匠老俩口,也不晓得他们日子过得咋样。
腊梅和汪小福在镇上,隔三岔五回娘家探望一番,不过腊梅性子硬,朱氏在她手上讨不到便宜,把自个儿委屈得不行,成日抱怨说闺女没良心不孝顺,自家过着好日子,把爹娘撇在山里受罪。
这话连李篾匠都听不下去,瓮声瓮气地劝老婆子:“你知足些,闺女待咱们还不够好?我还怕她们太看顾娘家,女婿不高兴哩。亏得咱们女婿也都肯孝顺,你可别糊涂,寒了她们的心,与你有啥好处?”
朱氏不过嘴上抱怨抱怨,她攒下来的鸡蛋腊肉,也肯给庭玉吃,庭玉每见一回外公外婆,小荷包里就鼓囊囊多出许多糖和铜钱来。
就为着朱氏疼庭玉,腊梅才没跟朱氏翻脸。
这日百合来问腊梅:“我明儿回娘家,你去不去?”
腊梅道:“她那脾气,寻常把庭玉当成宝,一见外孙子,就能把庭玉当成草,你们去,我不去受那闲气。”
百合索性托腊梅去看看昭仁并宜安姊妹几个,免得她们在家闲着长毛。他们夫妻带着如真、如纯小哥儿俩回柳山村。
朱氏见着哥儿俩果然高兴得不得了,左右青松没在,她一颗心只能偏到兄弟俩身上。就连如纯不说话,朱氏也不计较,还与百合说:“性子慢的娃娃有后福,你别看他说话迟,我看他聪明着哩。”
当爹娘的没人不爱听这话,百合心说她娘一辈子也说不了几句好话,这算是一句,便笑着应下。
这回大伙儿总算没拌嘴,到百合要走时,朱氏才悄悄蹭过来问:“你家里那几个,啥时候走?”
“约莫今秋就得回京城去。”百合说着看朱氏一眼,“她们连你女婿的钱都不用,如今是咱们家沾她们光,你可别说不好听的话。”
朱氏讪讪道:“那哪儿能哩?自家亲戚,就是你们不沾光,人家是大年亲外甥女、亲侄女,咱们也不能委屈她们。”
这话大在情理之内,百合大惊:“娘,你咋了?”
莫不是撞客着,给鬼上身了?
朱氏恼得在百合身上打一把,道:“许你一年到头做好人,还不许我明白事理?”
百合道:“娘,你打的啥主意早些说,我也好有个预备。”
朱氏咬死她没旁的主意,百合问不出来,回家路上与宋好年说起,宋好年道:“说不得丈母娘就是开窍了哩。”
“她活了大半辈子都没能开窍,这下还能开窍?”也亏得宜安小姊妹几个是贵人,要是寻常亲戚,不定朱氏就要说闲话哩。
到秋凉时节,女学里的事情都可交给先生们,尤其雪娘与百合有交情,好些时候百合有事都托给雪娘,一来二去,先生当中就由雪娘带头,她说话很顶用。
学生里头,国姓女们由朱悯一、朱悯二打头,平日里好好上课,闲时便去给先生们帮忙,也趁机多学点子东西。
余下女学生分成好几拨,有以杏儿为首的,也有以旁人为首的,平日里没少竞争。
好在她们争的多半是功课好不好,受先生夸奖多不多,倒不曾攀比自家家境——就是要夸,宜安姊妹还在前头,还轮不到她们抬头。
女学里又早有防备,连衣裳、饰物都预备成一样的,孩子们年纪小,还比不出啥来。要比成绩,大人喜闻乐见。
女学办到这程度,昭仁已能够脱身,连带着宜安姊妹几个的任务也完成了:她们被昭仁带来做榜样,如今太平县的女学生已经出名,听说旁的县也预备起来,明年来考,再不用怕时人偏见,不让女孩子上学。
昭仁遂与宋好年道:“二哥,你也该回京了,上回你和真哥儿都生病,爹娘就想接你们回京养病,为着我来才延后。”
宋好年也想念爹娘兄弟,便收拾起来,预备回京过年。
这时候瓜果菜蔬都才下来,他们夫妻忙得团团转,该晒干的晒干,该腌的腌起来,将乡下土物装上几大车,晓得皇家不稀罕这个,可亲戚们的心意总不会招人厌烦。
昭仁还笑着说:“地里才下来的东西吃着就是香,御膳房再做不出这个味儿。”
如真一听要回京,兴奋得不得了,逢人就说,他话又多,与杏儿说:“我给你带花回来。”与圆圆也这样说,等轮到驹儿还说,驹儿觉着不对:“我是男孩儿,不戴花。”
如真光顾着傻乐,给驹儿说得愣住,皱着眉头想了想道:“那我给你戴皮球。”
小兄弟两个便一起傻笑。
宜安她们几个离家将近一载,虽说叔父姑母都在身边,可毕竟没在爹娘跟前,也颇有些想念。
一边念家,一边又舍不得这里的小伙伴,未免抱头痛哭几场。
玩伴们各自有礼物相送,或是手帕毛笔一类,平日里眼馋只得不到的,这时候落到手里,她倒宁愿不要这东西,只把人留下。
朱悯一这年岁说是大人也不算错,跟着先生学了几个月,已能裁剪些简单的衣裳,遂给含艾做了双小袜子,绣得十分漂亮,含艾不肯上脚,收在箱子里头,与朱悯一说:“过几年,你上京城去找我,我们还一处玩。”
朱悯一点头答应,心说,再过几年我怕是要嫁人,你年纪还小,又哪能记得我?我只求上天保佑你一辈子顺遂平安,叫你一世好心不白费。
宜安那里又是另外一番景象,杏儿说她要考女官,将来一准儿去京城,叫宜安不要哭。
宜安也说:“我娘能带兵打仗,我打仗上头不大行,可算账目比我哥哥强,等他带兵时,我给他做幕僚,哪里都去得,就是你不去找我,我也能来找你。”
她们说些孩子话,大人听得又好笑又感慨,劝慰说:“你们还小,将来总有见面时候,便是见面不方便,写信还方便,别相互忘了就好。”
这里热火朝天收拾行李,朱氏找上门来了。这两年她往镇上来得少,百合还当家里出了啥事,忙问朱氏。
谁知朱氏淌眼抹泪地道:“你们一个个亲香,我都多少年没见着青松的面,大妞,你这回带上我罢!”
不等百合说话,朱氏急慌慌又道:“我不花你的钱,也不个给你添麻烦,你就当多带一见行李,带上我,让我见见你兄弟,我死也瞑目啊。”
她这人越说越没把门的,宋好年道:“你老休胡说,就是要带你老,也不能把你当件行李。丈母娘,你要去京城,我老丈人咋办?”
朱氏眨眨眼:“屋里有柴有米,饿不死他!”
百合跟宋好年对视一眼,先把朱氏哄到后院给她留着的屋子里,苦笑道:“带上她倒容易,我就怕请神容易送神难,平白给青松带个麻烦精去。”
宋好年也忧心朱氏一把年纪,万一路上有点啥事情顾不到,只怕他们夫妻后悔也来不及。
可朱氏说得也有道理,朱氏这辈子就没这样有道理过:她几年见不着儿子,青松正是谋前程的关键时候也回不来,总不能不让人家母子相见吧。
百合愁得要掉头发,好在第二日把李篾匠叫来,让李篾匠同朱氏说。
李篾匠进屋,百合就听着里头朱氏一阵哭一阵闹,又拍大腿又打桌子,李篾匠的声音给她淹得几乎听不着。
百合不禁担心起来:只怕爹说她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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