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纯打生下来就比如真弱些,就连朱氏都悬着心,与百合说过好几回:“我真怕这孩子养不大。”
话虽难听,到底一片好意,她老人家对外孙儿爱得很,到处打听开胃、健脾的偏方来与如纯吃。
百合看着那些个稀奇古怪的虫子、药草都头皮发麻,还得领她这份好意,到底没驳回,同常娘子、刘大夫一道看过,挑选些能入口的给如纯补身子。
如纯因不开口说话,朱氏也找了好几个神婆给他算命,那些个神婆能算出啥来,左不过说些“大富大贵,只是命中有些波折”的话,倒哄了朱氏不少钱财去。
她也不想想,如纯是宗室子,宋好年爱他如珍宝,一生下来就大富大贵,还用巫婆神汉作法保佑他?
不过到后头朱氏求符灰来与如纯喝时百合就不干了,将朱氏狠狠骂了一顿,朱氏也委屈:“我都是为着如纯好,你哪里晓得这符灰灵验?”
别说那符灰不过随便求来,就是真神降下,百合也不能让儿子喝,遂与朱氏道:“回头去京城,我们自请御医给他看病,就不信治不好。要是他真个一辈子不说话,我也认了,我们家还养不起他?”
朱氏没法子,跟百合念叨几回,只不得近如纯的身,晓得大闺女防着自个儿,只好放下这茬心思。
如纯在皇帝跟前忽然张嘴说话,大人才晓得他不是不会说话,竟是犯懒不爱说,当真又惊又喜又哭笑不得。
不过他自打开口那一回后,再也瞒不住,也慢慢开始说话,以往旁人怎么逗他他都不语,如今旁人逗两三句,他也肯回上一句。
他说话迟,口齿却清晰,不像他咯咯如真,才学说话时,每天嘟嘟囔囔全是人听不懂的话,如纯想是怕麻烦,但凡开口,都得叫人听明白才行。
百合与宋好年说:“你说他们都像了谁?一个皮得好似孙猴子转世,一个偏是个锯嘴葫芦。”
宋好年笑道:“人说龙生九子各有所好,咱们才生了两个,秉性不一样,原也不稀奇。”
说到这里,未免又展望一下将来生的孩子咋样,夫妻两个亲热不提。
如纯学会说话,这好消息须得告诉给外家,再说这回宋好年一家子回京城,也还没来得及见着青松。
第二日他们夫妻两个遂带着孩子去青松家里头:“我们寻你舅舅去!”
如真还能隐约记得自个儿有个舅舅,百合也常与他说“你舅舅在京城”一类的话,他欢呼一声就往外冲,宋好年连忙提着儿子的领子把他揪回来:“京里人多车多,你可不许乱跑。”
这小子在镇上跑惯了,要是把京里当成镇上,难免吃亏。
如纯两手抱着百合脖子,乖乖道:“寻舅舅。”他还不大明白舅舅是啥,不过看娘那样高兴,想是好事。
当初百合还在娘家时,青松待她十分亲厚,百合出嫁后日子越过越好,也没少照应这个小兄弟。宋好年也把他当亲兄弟看,郎舅两个关系很不错,青松年纪轻轻就能在京城立足,背后没少借宋好年力量。
他们一来京城,青松料着这两日他们就会来家——要是李篾匠老俩口没来,自然青松带着月娘去信王府求见,可如今爹娘在这里,百合还得当成娘家来走动。
青松正当值,不是休沐的日子,遂一早起来就与月娘叮嘱:“不是今日就是明日大姐怕会来,你预备下给他们接风。”
月娘笑道:“我省得,你放心去。”又道,“万一大姐那里绊住走不开,过两日你告个假,咱们到信王府拜访去。”
青松带着媳妇给准备的饭食,高高兴兴去当差,月娘在家伺候公婆,预备百合他们要来时的席面。
果然不到晌午,信王府的马车就停到巷子口,这巷子太窄,马车又宽大,眼看走不过,信王府管事王金跟着听差,遂道:“殿下,莫若使轿子抬进去。”
宋好年笑道:“用不着,正好我们走一走,你自便罢,打角酒吃也行,我们不到下晌不回去。”
王金笑着退下,宋好年一手抱上如纯,一手牵着百合,百合手里拉着如真,肩并肩地往青松家里走。
这地方他们也是头一回来,不过青松早在书信里把自家描述得十分清楚,宋好年瞧见院墙上伸出一支紫薇花,就道:“到了。”
如真已扯着嗓子喊起来:“舅舅!舅妈!”
他人小声音却大,喊声一直传进里头院子去,月娘听见就一愣,疑心自个儿听错,朱氏与李篾匠已站起来:“他们来哩!”
月娘连忙出来迎接,给大姐夫、大姑子见礼,又笑着说:“才刚说话的就是真哥儿?小嘴真甜。”
如真扬头道:“舅妈,我爱吃糖!”
月娘扑哧一笑,把人往屋里引,又指着窦五娘道:“这是文娃媳妇。”
窦五娘晓得她与徐彩文成亲,还有这夫妻俩在里头的事情,也连忙行礼叫兄嫂,帮着月娘待客。
见着老俩口,百合拍拍如纯,如纯不理她,百合又戳戳如纯的脸,如纯鼓鼓脸颊,小声道:“外公,外婆。”
“哎哟哟!”朱氏惊得一下子跳起来,李篾匠也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耳朵。
百合看他们这样,笑道:“我们如纯昨儿学会说话哩。”
李篾匠本就稀罕孩子,朱氏也挺喜欢这两个外孙,连忙把如纯抱过去一叠声地问话,如纯隔一阵“嗯”一声,朱氏就欢喜得见牙不见眼。
月娘按着京城规矩,早给两个孩子预备下见面礼,偏逮不着机会送出去,只得笑道:“这可真是大喜事,大姐,从今往后你可放心哩!”
百合道:“做爹娘的,可不就盼着他们好?等你以后生了孩子,你就明白我的心。”
青松这里屋子浅窄,一人多就挤得慌,眼看转身都要打不过,宋好年也顾不上啥规矩了,搬个板凳去院子里坐。
月娘骇出一头汗:“大姐……”她是锦衣卫家闺女,官面上的规矩多少了解些。
“你别管他,随他去。”
百合让两个孩子认舅妈和徐舅妈,月娘和窦五娘这才把见面礼给出去,算不上多贵重,可心意实在不差。
百合一松手,如真就往外跑,这院子虽小,月娘却很有巧思,往月洞门口搭了个架子,上头缠着葫芦藤,如真瞧见上头黄澄澄的葫芦,早就动心了。
朱氏跟李篾匠还在哄如纯说话,百合遂与月娘道:“你们厨房在哪里?我给你帮忙,咱们一道说说话。”
月娘实在想不到郡王妃还有亲自下厨的时候——旁人不清楚,她可晓得,宋好年夫妻两个虽不曾办啥大典,那名字都正经在皇家玉册上记着,百合手里还有枚郡王妃金印,正儿八经的爵位。
她一愣神,百合就笑了:“咱们自家人,你要拿我当啥王妃,我反不惯。”
月娘讪讪一笑,带着百合去厨下,他们厨房有些个简陋,不过器具都整洁,可见月娘确实能干,不论当日在家多娇气,嫁给青松后可一点儿没松懈过。
月娘有心在公婆并大姑子跟前露一手,又早与青松打听过各人口味,没多久就置办下一桌子菜:朱氏爱的酱肘子、糖醋排骨,宋好年爱清蒸鲈鱼、八宝饭,百合爱吃麻辣兔,这东西在京城反是稀罕物,亏得月娘娘家助力才弄来。
李篾匠倒不挑嘴,给啥都吃,不过他好就着黄酒吃两口卤猪耳朵,这道菜就每日都有,绝不会亏了他。
百合看月娘麻利得很,只好给她帮帮忙,在她忙不过来时,才动手烧道汤:蘑菇、蛤蜊干、海米吊汤,一筷子泡菜切碎下去,再加一勺甜辣酱。把切好的白菜、鱿鱼、豆苗、虾等放进去,再切几块番茄。菜多偏柔嫩,煮开断生就好,再调上盐和番茄酱,极嫩的水豆腐切块倒入,火一开,撒上葱花就得。
京城里有好些南货铺子,这些海货倒也不算难得,只看品质高低,价格不一。月娘果然用了十分心,才置办得这样干净齐全。
一时饭菜上桌,大伙儿挨挨挤挤坐了一屋子,月娘是地主,端着茶水敬大伙儿:“给爹娘、大姐、大姐夫接风。”
如真端着自个儿盛蜂蜜水的小碗,要跟月娘碰杯,月娘遂弯腰与他碰一下,又给李篾匠老俩口布菜吃。
百合道:“你夹两筷子就快些坐下吃饭,可别为着讲那些个规矩亏着肚子。”
如纯这年纪还不能吃蜂蜜水,偏馋得很,口水滴答地看着他哥哥,如真自以为偷偷摸摸要给弟弟喂,殊不知爹娘早看在眼里,宋好年瞧瞧他大脑门:“纯哥儿还不能喝那个。”
如真只好低头吃饭,他口壮,豆腐汤又鲜美,他拿汤泡着饭,呼噜呼噜吃得欢实,月娘不禁道:“这小模样真叫人喜欢。”
朱氏立刻见缝插针:“你也该生一个哩。”
要是话只说到这里还算好,偏她又补上一句,“我们老李家只青松一根独苗,你早些生个胖小子出来,才是我家功臣。”
月娘脸色就有些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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