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自百合盘下豆腐坊,姊妹两个日日挨着柜台卖豆腐,在镇上很是打出些名气。
她们为人机敏,生意做得红火,人又生得俏丽,便有一等好事之徒,半羡慕半寒酸地叫出个“豆腐西施”的诨号。
因百合腊梅两个素日里端庄,虽常常笑脸迎人,却不是能调笑戏谑的主儿,他们也只背地里过过嘴瘾便罢,更不敢叫宋好年晓得,不留神惹来一顿好打。
汪小福消息灵通,也是无意间听人说起才晓得,他管不得别人的嘴,只好暗自发狠,赶紧把腊梅定下来,免得夜长梦多。
偏生腊梅在这事情上有些不开窍,汪小福见天儿往家跑,这要是别家女孩子,估计针线荷包都做下好几个挂在她身上了,可腊梅还在跟百合抱怨汪小福欺负她。
汪小福拿腊梅没辙,见宋好年问起,连忙和盘托出:“大年哥,你可得帮我!”
宋好年有些恼怒镇上人多嘴,他媳妇和小姨子,咋就成了他们嘴边笑话?可嘴长在人身上,人要说也没办法。
再有他们家开门做生意,正正经经赚钱养家,从没有走歪门邪道的时候,总不能为着几句闲话就关门大吉,不叫百合和腊梅往外头去。
他暗自愤怒一阵,只好先把注意力转回汪小福身上来,“你鬼鬼祟祟的,别说腊梅,就是我都看不上你这样。”
汪小福苦着脸:“你当我不想跟她说?可她见着我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待别人都温温柔柔,待我就凶得不行,我不敢说,怕她往后不理我。”
宋好年暗自好笑,腊梅胆小,对别人都挺好,唯独对汪小福有点子小脾气,他竟还不晓得腊梅的意思,当她待他不好哩。
“胡说啥子?腊梅理不理你,姑娘家的婚事是由她自个儿做主的?你要真有心,该去李家村找我老丈人。”
宋好年再想促成这桩婚事,也不能叫兄弟和小姨子做下私定终身的事情来,定要经过父母之命,才算名正言顺。
汪小福一听有门,眼睛就是一亮,又说:“我自然晓得这个,只是不得腊梅给个准信儿就去,她不乐意咋办?”
“既这么着,你去问腊梅就是。”
“不行不行,她胆小,我大喇喇去问她要吓坏她的。大年哥,我求你们一件事,你先让嫂子替我漏点口风给她,叫她有点准备,我再寻她说。”
汪小福对腊梅的打算不能不说是很体贴,宋好年点头应下,他喜得不知道该说啥好,兴兴头头回家去。
这头宋好年和百合为生娃娃奋斗半晚上,末了说起闲话,宋好年便说起自己同汪小福商议的事情。
百合沉吟一阵:“你觉得小福家咋样?”
她一直觉得汪小福这人不错,汪小福对腊梅有意思,她一开始挺欢喜这事儿,便不曾管过,只看两个年轻人如何发展。
如今汪小福明确表示想娶腊梅,百合却犹豫起来:汪小福他娘是个寡妇,独自把儿子拉扯这样大还没叫他走上邪路,汪大娘不是个简单人物。
有这样能干又强势的婆婆,百合实在怕腊梅嫁过去受气——她脾气比腊梅强硬,还不是要受牛氏的气?
汪大娘素日里同百合她们都好,可侄媳妇跟儿媳妇不一样,她辛辛苦苦把儿子养大,一转眼儿子围着儿媳妇转,当娘的心里岂能舒坦?
婆媳相争,儿媳天然就是弱势,腊梅性子又软,到时候真的受了委屈,说都没处说去。
宋好年有些奇怪:“你往常不是看小福挺好的?”
百合便把自己的顾虑一说,“小福自己的意思是看上腊梅,还不晓得汪大娘啥意思。要是汪大娘不欢喜腊梅,我们匆忙答应下来,岂不是害了她?”
宋好年觉得百合的顾虑也很有道理,“我没想到这些个,明儿我再问问小福便晓得,你别忧心。”
说是不忧心,百合到底思虑半晚上。她自己一穿过来就已经是宋好年的媳妇,他这个人着实是好人,待她如珠似宝,就是家里再多糟心事儿,她也能不在乎。
轮到妹子身上,她便要想东想西,一样一样掂量起来,唯恐妹子嫁得不如意。
毕竟这年头,女人是弱者,“做人莫做女儿身,百年苦乐由他人”,运气不好嫁错人,当真是一辈子落进火坑里出不来。
第二日送完豆腐,宋好年寻汪小福说话,叫他先问问汪大娘啥子想法,有没有看上的大闺女,觉着腊梅咋样。
汪小福说:“我娘也觉得腊梅是个好姑娘哩。”
“你娘咋会说腊梅不好?好姑娘跟好媳妇可不一样,你再问问。”宋好年说得汪小福也不确定起来。
宋好年再回店里去帮忙,就见腊梅在柜台后头算钱,她脸上带笑,手脚麻利,问人要多少豆腐,飞快切好用荷叶包起来,收钱给豆腐一气呵成,他又想起“豆腐西施”的诨号来,不由叹口气。
腊梅看见宋好年,连忙说:“姐夫,才你不在,秀秀把大姐叫去哩。”
她可不傻,晓得大姐去老宋家准没好事,急忙跟宋好年说,他好去救大姐。
“秀秀没说啥事?”回想起每回带媳妇回家的遭遇,宋好年也不乐意百合去老宋家受那冤枉罪。
“就说是急事。”要不是店里走不开,腊梅本想陪百合去,百合道:“哪有带着妹子去婆家闹事的?你给我好好看着店,等你姐夫回来,叫他去接我。”
一家三口个个把老宋家看成龙潭虎穴,倒也不是他们多想,实在是自从宋好节入狱,牛氏就恨不得把宋好年的肉一口一口咬下来,每天每夜地诅咒自家二儿子,连带着百合和腊梅也没能幸免,叫她安了许多“娼·妇”“毒妇”的帽子。
也不晓得牛氏哪来那么丰富的想象力,有一回竟说百合“自己不下蛋,把个妹子放在屋里笼络男人”,难听得不得了。
这些话她不曾当面说过,只是隐隐约约传出风声,镇上人都晓得老宋家的二儿子和爹娘闹翻。宋好年把腊梅的婚事提上日程,难说没有这方面的考虑——要是腊梅名声坏了,将来怕是难办。
却说百合跟着宋秀秀到老宋家,进门先给公婆问安,牛氏爱答不理,倒是宋老汉笑呵呵地叫她坐。
难得宋好时、董氏夫妇两个也都在屋里,百合一看这架势就晓得怕是啥子大事,坐到董氏下首,等公婆开口。
牛氏翻着白眼不愿瞧见百合,宋老汉咳嗽好几声不见老婆子张嘴,只好自己道:“今儿叫你们来,为的是商议秀秀的嫁妆。”
宋好时小心翼翼道:“秀秀的嫁妆,爹娘做主就是。”董氏着急,拿眼睛狠狠剜宋好时几眼,他只当看不见。
百合也没意见:“大年的意思和大哥是一样的,爹娘做主就是,我们没啥好说的。”
要说宋好时还需要担心一下妹子嫁妆太多,分薄该留给他的家产,宋好年是分家出去的儿子,将来一分家产得不到,究竟是大哥分得多还是妹子嫁妆多,都跟他们小夫妻没关系。
牛氏道:“别装傻,该给秀秀的嫁妆我和你爹出,你们当哥哥嫂子的也得给妹子添妆。秀秀将来做了秀才娘子,好处多着哩,你们给她添妆,她也记得你们的好。”
反正宋好时夫妻和百合都不信宋秀秀是个会记别人好的人,牛氏最疼爱的两个孩子都是一个德行:从来不记别人的好。
他们给妹子添妆,怕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哩。
牛氏话说到这份上,再不乐意给妹子添妆,也得有所表示。牛氏对百合虎视眈眈,百合只看董氏:“我做妯娌的不和大嫂争,大嫂先说。”
自来没有大嫂子不说话,老二媳妇先开口的道理,百合一点不着急,打算看董氏怎么说。
董氏这下叫百合架到火上烤一般,浑身不对劲,站起来说:“我们跟爹娘住在一处,爹娘晓得我们没积蓄,又要养活金宝,手头实在是没余钱。秀秀成亲是大事,我们出二百前罢。”
“打发叫花子哩?”宋秀秀没出去,就坐在牛氏跟前,打算从哥嫂手里往出抠钱,一听董氏说话就不干了。
董氏气鼓鼓地不再说话,牛氏激将百合:“老二家的,你又修房子又开店的,想是赚了不少,可别学那小气鬼似的人。”
百合笑盈盈道:“可不是?开年修房子花了十多贯,开豆腐店的钱还是跟人借的,如今且没还上哩。也就是分家出去,要是在家里,我跟大年怕是还得请爹娘帮忙还债。大哥大嫂出二百钱,我们也一样出二百钱,省吃俭用几个月也行。”
她哭穷,一屋子人都跟着牙酸,牛氏唯恐她把自己的债务转移到老宋家,真个叫家里帮忙还债,恶狠狠地瞪她几眼。
宋秀秀冷哼道:“你一个月少吃些肉,怕不也省下二百钱!干吃不长肉,一副饿死鬼模样,真是给五谷丢人哩。”
百合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发觉小姑子这些日子愈发富态,心道:你这样是真给五谷长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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