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帮孩子跟着青松疯玩几日,上树掏鸟,河边摸鱼,无所不做。
几天后,就连含芷都能指着路边桑树对周王妃说:“桑葚,好吃!”
其实这时节哪有桑葚?他们几个连桑树也从来不认得,更不曾见过蚕虫蚕茧,不过青松带着他们玩这些日子,早在他们中间立下威信。
他们都十分信任青松的说法,李舅舅说桑葚好吃,就一定好吃!
周王妃发愁:“成日贪玩也不是个事情,总要想法子叫他们学点东西。”
皇家的孩子不需要会更耕地会种田,可也不能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连几时春种几时秋收都不晓得。否则将来不说治国,就是自家田庄上的收成都搞不清楚,如何齐家?
高皇帝血脉到如今,宗室数以万计,当今天子即位前,宗室全由朝廷养活,不经商、不务农、不读书、不做官,除去少量在音乐、文学、术数上头有造诣的人,其余多半荒唐无比。
休说好色、贪玩是寻常,就连盗墓的都有!
当日长沙惠王世子荒唐无道,在封地内大肆盗掘春秋时期及汉代古墓。他身为宗室,何尝缺过金银钱财?不过是人世间的事情都玩得烂熟,非要在地下找刺激罢了。
不料有一回地火涌出,当时便烧去长沙世子半边身子,从人将他抢救回府中,也没能救得回来,竟为盗墓一事生生将自个儿玩死。
当时神庙在位,饶是神庙数十年不肯上朝,听闻此事,仍十分惊诧,命内阁撰文贬斥长沙世子,不许他以王爵之礼下葬,此后只称长沙悼庶人。
连长沙惠王亦受申斥,后多次请立世子,朝廷皆不允。十余年后福藩逆乱,长沙王一系被卷入乱军,自此绝嗣。
当日福藩逆乱、外敌入侵,劫杀大量宗室,天启皇帝平叛后,对宗室糜烂痛心疾首,惩治不法宗室,削减禄米禄银,令其经商、科举,宗室气象始焕然一新。
普通宗室犹如此,皇帝自个儿眼皮子底下长起来的孩子,绝不许长成饭桶。别看周王妃带着他们出来玩,实际上大有深意。
百合听见周王妃抱怨,笑着说:“他们这几日对田里的事情好奇得不行,不是青松拉着,早自个儿上手去割麦子掰玉米,母妃不用发愁,只消说一声许他们去干活,他们巴不得哩。”
周王妃笑着摇摇头:“就他们不知民间疾苦,只当种地是好玩的。”
周王妃自个儿出身民间富户,打小儿读诗书说是民间疾苦,实际她也没经历过民间究竟怎样疾苦。
便是每年开春,皇帝亲耕、皇后亲蚕,信王妃须随侍皇后身边采桑喂蚕,也不过做个样子,以为天下表率,再不会叫她劳累着。
真个论起田间地头的事,还是百合最清楚。
这日待孩子们在外疯玩回来,周王妃便道:“你们也玩够了,明儿起都去下地,好叫你们晓得农事艰难。”
这群孩子哪里晓得艰难不艰难?一听要下地,只当又是新奇好玩的事情,欢呼不已。
倒是青松瞠目:“大姐,你还真让他们下地啊?”
百合道:“娘娘都说哩,你还不信?”
青松挠挠头,心想,他在京城这样久,竟还不明白这些个贵人在寻思些啥。好容易生在皇家,不好好享受,倒想跟着他种地。
上头吩咐下来的事情,他只管做,第二日便与庄头商量,留出一块玉米地来,专门让这帮凤子龙孙去干活。
百合因对庄头说:“我看你们庄上也有小娃娃在干活,叫他们一起来。”
庄头只敢盯着百合脚跟前那一小片地方,恭恭敬敬地说:“回娘娘话,那些个孩子都是野孩子,不懂得规矩,只怕冲撞贵人。”
“怕啥?”百合道,“他们兄弟姊妹几个,打小儿见不着几个人,都不晓得外头跟他们同岁的人是个啥样子,既到庄子上,总要见一见。再一个,我听说你们庄上的小娃娃也都去学堂念书,如今不过放假在家帮忙,我想着念书的人都知书知礼,哪里就是野孩子哩?”
庄头没法子,擦着汗告退,下去把庄里的孩子召集起来,挑那等斯斯文文又心明眼亮的,送到百合这里。
宜宁他们兄弟姊妹几个,还真不曾见过多少庄稼人的孩子,瞧见他们一个个皮肤黧黑,指着笑道:“你瞧,他黑得像煤炭!”
含芷拍手跟着喊:“炭,像炭!”
那几个庄户孩子都经庄头教过,晓得这些小贵人十分精贵,不可在他们面前造次,只是红着脸不敢说话。
青松道:“他们在日头底下晒得厉害,自然黑些,你们几个若是不肯戴好帽子,只怕比他们还黑哩。”
吓得宜宁跟和圳赶快把帽子好好地戴到头上,两个大的还不忘检查一下弟弟妹妹们的帽子。
尤其和圳有点儿小毛病,最见不得别人帽子戴歪,偏永郡王家的含艾梳着丫髻,她的帽子被顶起来一块,瞧着总是不端正。
和圳走过去给含艾拨帽子,折腾半晌,含艾都快哭了,帽子也能正过来,气得和圳跺脚道:“你这头发一点儿都不听话!”
含艾眼里蓄一包泪,捂着头道:“大哥哥,我不去了……”
她是永郡王庶长女,年纪比嫡出的和场还大些,平日里就有些胆小,和圳一身皇帝嫡长孙的气势,满天下就没人能叫他害怕,两个孩子遇到一起,自然含艾退让。
周王妃招手叫含艾过去,取下她帽子,给她重新梳头发,这回只低低扎两个小辫,再戴上帽子,果然服帖。
孩子们吵吵嚷嚷,好容易准备好,已经半个多时辰过去。青松带他们到玉米地边上,先教他们认玉米。
太子家的次子和均人小声音却大,中气十足地说:“我认得玉米!”
青松笑嘻嘻:“那你说说,玉米在哪儿?”
和均瞪大眼左右看看,一片茫然:“没有玉米。”
他就站在一棵玉米底下,暗红色的玉米穗子垂在他头顶,一下一下地在他脑袋上拂动。
青松险些儿笑破肚皮,好容易忍住,问这帮孩子:“玉米长啥样啊?”
含芷跺脚喊:“黄、黄的!”
和均跟着妹妹点头:“黄的,一粒一粒的。”他想起玉米的名字,又补一句,“颜色有点像黄玉。”
宜宁、和圳跟和堂到底年纪大些,看青松一肚子坏水的模样,晓得提防,便不似弟弟妹妹们那样大喊大叫,只绷着一张张小脸儿,看李舅舅能给他们玩出什么花样来。
他们几个,只见过粮食在饭桌上的模样,还真没见过长在地里是啥样。
青松走上前,从和均头顶掰下一根玉米棒子,撕开外头绿皮给他们看:“瞧,这是啥?”
一帮小孩自齐声惊叹,问:“李舅舅,这是何物?”
青松哭笑不得:“这不就是玉米吗?”
孩子们狐疑地看他手里的东西半晌,和圳点点头:“是有点像。”
宜宁、和堂跟着点头,“有点像。”
“啥叫有点像?本来就是!”青松拿指甲在玉米粒上轻轻一掐,这时节玉米还嫩得很,汁液四溅。
青松让他们戴好手套:玉米叶子边缘锋利,一个不当心,就是大人也会划伤,更何况这几个细皮嫩肉的皇孙。百合事先叫他们奶娘一人给缝一双结实的布手套,连含芷都有一双,刚好套住她小手连带半条胳膊。
青松先叫庄户家的孩子进去掰几个玉米,皇孙们好奇地在旁边看,很快自个儿也按捺不住,缠青松道:“李舅舅,让我们去吧,让我们去吧!”
青松这才让他们进去,嘴里不住嘱咐:“仔细叶子划伤,戴好手套……”
宜宁、和圳、和堂个子高力气也大,学着庄户孩子的样子,几下就掰下来一个玉米,放到背后的竹篓里,压得整个人往后一沉。
青松跟他们说如何背重物:“身子往前压,弯下腰……”
和圳皱着小眉头:“成何体统!”
“你都背不动几个玉米,还有啥体统可言?”别人怕这帮皇孙,青松可不怕——他们一个个都得管他叫舅舅哩!
和圳犹豫一下,照着青松说的,微微躬身,果真不像先前那样,连站都站不稳。
和均、和墨个矮,又不稀罕伸手就能够着的玉米,非要摘那高处的,两个人嘀咕半晌,一个抱一个,轮换着去够高处的玉米。
只消他们不出事,青松倒也不管。
宜安别看是个女孩子,深具乃母风范,干活儿比几个男孩子还利索,不但自个儿背篓里装下七八个玉米棒子,还能照看一下含芳、含芷。
至于含芷,她还太小,一个玉米棒子倒跟她胳膊差不多,宜安给她一个,她抱得极吃力。又看姐姐们玩得开心,十分羡慕,摇摇晃晃地放下手中玉米,自己也要去亲手掰一个。
青松一个没留神,就看含芷整个人挂在一根玉米上,使出吃奶的力气往下拽,半日拽不动,反把自个儿摔个屁股蹲儿。
含芷也不恼也不哭,懵一下,爬起来继续拽,还是含芳跑过来帮她,小姊妹两个一起对付一个玉米棒子。
这里青松一回头,就见含艾孤零零站在那里,要哭不哭的模样,仿佛在经受极大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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