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饭是别人家的香,孩子是自己家的好,就是那丑陋呆笨的娃娃,在爹娘眼中也往往丑得别有风味,呆得独具特色。
百合才生下的老二确实生得比如真还秀气些,也没他那么闹腾,闭着眼睛在襁褓里安安静静地睡觉,如真趴在跟前看:“凉,弟弟啥时候能玩?”
先前宋好年哄他说,弟弟生下来陪他玩,他记得牢靠。
百合瞟宋好年一眼,心说你哄的儿子,你来圆谎。宋好年笑着冲百合拱拱手,百合抿嘴笑一下,才对如真道:“到明年他就能跟你玩。”
“明年是啥时候啊是……”如真懵懵地想,明天他晓得,今天到明天就要好久,明天过后大概就是明年……
他兴奋地大声说:“明年,玩!”
宋好年抱住呆儿子,免得他没轻没重碰伤老二,跟百合说:“我还写信给爹,求他给老二取个名字。”
也是借信王的福压一压,免得这孩子当真有啥不对处。
百合笑着点头,她也想开了,他们家不缺吃穿,守着几辈子花不完的金银财宝,日子过得太舒坦,万一老二真个脑子有些慢,那也不打紧,他们慢慢教就是,反正这孩子将来也不愁过日子。
月子里最忌愁眉不展,非但对身体不好,有些人生产后心情不开朗,连想不开上吊的都有。
幸而百合十分想得开,坐月子下不得床,她每日就看看小儿子,再逗逗如真,同来看她的李彩凤等人说说话。
年前后没啥活计,宋秀秀不再每日送圆圆来添乱,倒是把自家晒的干菜、白水河里才网的肥鲫鱼隔三差五拿来,百合或炖鲫鱼汤吃,或做几样野菜换换口味,也承她的情。
农闲时候,不光李彩凤日日来看百合,大贵嫂、宋二妹、陶彩霞等人或是独个来,或是约好一同来,帮忙带带孩子,一道嗑瓜子说闲话,一日便消遣过去。
李篾匠跟朱氏新得外孙子,都高兴得很,要不是下雪山路积雪,他们还要来看外孙儿哩。为着下雪,怕他们摔伤,青松硬给劝下,自个儿隔两日就往大姐家跑一趟,回去告诉爹娘“长得像大姐”“又秀气又乖巧”……
朱氏眼馋得很,日常在家那目光总在月娘腰身打转,话里话外催促她赶快给李家生个金孙。
月娘哭笑不得:她十月里才成亲,还不到两个月,怀孕哪有那样容易?
青松怕月娘难过,只小夫妻两个在屋里时还宽慰月娘:“不着急,将来咱们家孩子一准儿比大姐家还多。”
月娘倒不大在乎这个,就是在山里住不惯:“开春就要上京城,我想回娘家陪爹几日。”
青松想了想:“我跟你一道去。”他才成婚,正是心里一团火的时候,根本离不得月娘。
月娘红着脸在他小臂上掐一把,青松大呼小叫,小夫妻两个正闹得开心,忽然朱氏在屋外咳嗽说:“月娘,你可别欺负青松。”
两个人登时僵在屋里,半日,听着朱氏脚步离开,月娘才黑着脸推青松:“起来,仔细我这粗人碰坏你金贵身子。”
青松哪里肯起来?“你是我媳妇,就是打我都使得。”好一通甜言蜜语哄得月娘转怒为喜,小夫妻两个脸贴脸睡下,青松才悄悄叹口气想心事。
他家年前才新修的房子,宽敞又大方,就是不如城里方便,譬如月娘当日在城里,想吃点心出门就能买,想买点针头线脑之类,更不用走远。
但山里究竟不如城里方便,贩货小贩十天半个月来一回,货担子上东西还不如月娘日常自用的新鲜,城里早不流行那个,看着便村气。
这些都是小事,月娘与朱氏合不来才是问题,朱氏为养个儿子操劳一辈子,没有叫她临老还改习惯的道理。
可月娘也有自个儿习惯,譬如每日都要洗脚,隔两三日便要洗澡,青松自劈柴烧水与她,朱氏便看不惯:“我们庄稼人没有那些个穷讲究,我年轻时,哪有费柴烧热水洗脚的?”
青松夹在中间,一头安抚媳妇,不让她受委屈,一头劝慰亲娘:“月娘打小儿就这么过来,她一个京城人家的闺女,肯嫁给我,咱们家别的不说,总不能叫她连热水都用不上。”
因他拎得清,婆媳两个才没打起来,只是也积攒下许多怨气,想似腊梅与汪大娘那般亲如母女当真万万不能。
青松跟百合抱怨,百合不禁笑道:“你倒是想想,咱娘跟我、跟你二姐三姐是个啥情况?她要真把月娘当亲闺女看,你敢答应?”
青松一想,他娘那德行还真叫人头疼。她倒不是坏心眼,就是只会疼儿子,待亲闺女都那般刻薄,待儿媳妇这样子已算难为她,当真没法再指望她多懂事。
为着百合生孩子,今年过年、元宵节都过得仓促,到正月二十五,老二满月,宋好年才预备庆贺起来。
年前他送往京城的信走加急线路,这几日信王已有回信来,给老二定下名字“如纯”,常娘子等人便称他“纯哥儿”。
跟着如纯名字一起到的,还有皇帝、信王、太子等人送来贺礼。
前几年如真满月酒,当时宋家日子已过得不错,却远远比不上今日,镇上人都说,这个满月酒比县太爷过寿还热闹哩。
别看如纯才满月,他已是个顶尖儿的有钱人。
满月酒结束后,百合禁不住点着如纯的小嘴巴笑道:“你哥哥满月时,咱们家加起来都不如你有钱。”
如纯长到一个月,眼神清亮,大人一说话他就扭头去看,不像有啥毛病,宋好年夫妻两个这才略略放心。
如纯比当日如真更乖,要不是百合怕他在肚子里多待几日落下病根,如纯比如真还好带,让人省心得不得了。
如纯既省心,百合也有空照料如真,免得他觉得自个儿受冷落,将来兄弟两个关系不好。
谁知竟是百合想太多,如真成日家坐不住,不是跟着常娘子玩七巧板九连环,就是跟着家丁们打弹弓跑圈子,忙得不得了,又有常娘子照看他,他竟丝毫不觉受冷落。
每日玩耍回来,如真必要满头大汗地趴在床上,一边看襁褓里的小兄弟,一边任由常娘子给他换衣裳。
常娘子一把他衣裳脱掉,他就躲进被窝里,拿胖脚丫子去碰如纯,如纯哼唧两声不理他,他还玩上瘾,又要牵如纯的手,又要凑上去亲他小脸。
常娘子捉他出来穿衣裳,如真好似一尾泥鳅,在被窝里滑来滑去,每回都累出一身汗才能捉到他。
信王夫妇见不着新生的孙儿,都十分遗憾,百合便怂恿宋好年:“拿墨或是朱砂拓下如纯手脚印子,送回京城去给父王母妃看,等到秋天如纯能出远门,咱们就回京去看望他们。”
宋好年果然找朱砂拓如纯小手小脚,如真觉得好玩,手心里蘸满朱砂,在纸上啪啪地盖手印玩。
这样还不够,又往墙上、帐子上印,可怜常娘子一进屋子,满眼血红血红小手印,宛如厉鬼复仇一般,登时倒抽一口凉气,险些儿晕过去。
待看清是如真捣乱,常娘子才松口气,连忙拉着他去洗手,宋好年还笑:“他爱玩就让他玩,不打紧。”
谁知这日过后如真当真记住这个新玩法,也不晓得他从哪里淘澄出来宋好年写字的笔,举着在他家影壁墙上乱画,那影壁雪白雕花,没多久就给他糟蹋得不成样子。
百合看不下去,催宋好年教训儿子,宋好年这才提溜过如真,盯着他的眼睛:“你干啥要乱画?”
如真:“好看!”
他小人家真心觉得自个儿画得挺好看,不比影壁上头雕凿的五福临门差。
一屋子大人差点背过气去,缓过来一个个拍胸口揉后心,心道男娃儿调皮,约莫都这样子,倒不罕见。
宋好年拿走已给儿子折腾秃的毛笔,警告他不许再在墙上乱画。百合看如真点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就晓得他没过心。
过后到底想个法子,不能叫如真再这般下去:画花墙倒不要紧,重新粉刷就是,可要让他晓得啥能做啥不能做。
要不然他天潢贵胄,万一没点儿约束,将来不说为祸一方,就是他自个儿变成没笼头的野马,这两个做爹娘的咋肯答应?
宋好年到柳三平那里,请他钉一块半人多高,一臂展还长些的木板,细细打磨掉毛刺,再涂上许多层墨汁,晾干后带回家里来。
再寻个石灰窑,弄些熟石灰与黄泥混合起来,捏成手指粗细的条,晾干后就能在黑木板上头写画。
如真得了这个木板,得着宝一般,成日在上头乱写乱画,小娥看着,见他写满就擦掉白灰,再漆一遍墨汁。
要说如真自个儿画,没几日就该厌倦,谁知百合狡猾,当着如真面在上头画几只蝴蝶蜜蜂,又写几个字,这东西漂亮,一出来就惹得如真要学,照着百合写的字瞎描一气,倒也是歪歪扭扭“宋如真”三个字。
宋好年不禁吓一跳:“他这才多大,就开始认字?”
“不算认字,就画着玩玩。”百合拍拍手,心道常娘子早就教他《千字文》,别看如真叫娘还说成“凉”,实际早就学会“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口水话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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