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这头猪是李彩凤帮忙挑的,口壮能吃,长得也肥大。
七八个小伙子一齐按住,拿绳子捆了,绑在案子上嚎叫。杏儿原是来看热闹的,这会儿早躲进屋里,捂着耳朵钻在百合怀里不敢再听。
宋大贵渊渟岳峙,一派高手风范,熟练地把雪亮刀光送进黑猪颈部,切断气管和血管,大量血液喷薄而出,落入木盆当中。
热气腾腾的猪血被送进厨房,女人们添上面粉蒸猪血馍,宋大贵熟练地指挥众人将整猪浸到开水桶里褪毛,再按照不同部位分割。
剖开肚腹把冒着热气的内脏掏出来放在一边,先切下猪头挂在房檐下,再解下四肢,把脊背上肥厚的肉切成一条一条,百合李彩凤等人备下大盆盐,一层一层抹在猪肉表面,再用麻绳挂到厨房梁上去熏制。
猪肚子上肥肉多,切成小块炼猪油渣最妙,香得叫人口水直流。
宋大贵把肚子、肠子洗好,一样挂起来,肠子方便过些日子百合灌血肠,猪肚晾干后放着,等遇着好事再煮来吃。
宋大贵还把尿脬摘出来,吹几口气就变成一个气球,拿给杏儿玩。杏儿瞧着有趣,又有些怕脏,正犹豫时,驹儿一把夺过尿脬球就在院子里踢起来,杏儿冲上去跟他争抢,也不嫌脏了,两个小娃娃玩得不亦乐乎。
才杀了猪,来帮忙的人就有肉吃,五花肉片和蒜苗一起炒个蒜苗回锅肉,加了豆豉,有些咸,用来下米饭最好不过。再有一块五花肉切成一寸见方,冰糖炒化,放肉进去,再加些秋油炖煮,红烧肉炖到入口即化,百合还往红烧肉里头加了些红薯,吃起来更加香甜。
这年头的人可不会嫌肉太油腻,乡下地方都以肥肉为贵,似宋家这等隔三差五便吃肉的人家不多,逮着吃肉的机会没人会放过。
百合也不考虑是否太油腻,要做两个素菜的问题,又煮上一锅白菜猪肉炖粉条,扎扎实实的几个肉菜,叫来帮忙的众人赞不绝口。
她给自己和几个女人弄了锅野菌素汤,好冲淡大量肉食带来的油腻感,便有人道:“这汤好喝是好喝,只少些油花。”百合哭笑不得,她正是怕油才用了些素油打底,一星儿猪油都没放。
第二日又有别人家杀猪请宋大贵去,乡下地方一年到头属这几个月吃得最好,难怪一到过年就格外热闹,人脸上笑容也多,实在是平时并没有这样多吃喝的机会。
宋好年跟百合背上几双肉回娘家一趟,又拿着两双肉去李彩凤娘家谢一回李家兄弟——要不是他们,李篾匠摔那一回说不得就把命摔没了哩。
李家今年的猪还没杀,见着肉先赞:“你家这头猪养得好,瞧这一拃厚的膘!”又跟百合讨教是咋养出来的。
百合想了想说:“我们做豆腐哩,平日里下来的豆渣不是给猪吃就是去肥田,可不是就养肥了?你们要不嫌麻烦,隔几日去背一回豆渣也使得。”
反正他们家豆渣多到用不完,偶尔自己做点豆渣饼吃,剩下的除了喂猪,就是堆在菜地里沤肥。李家帮过她大忙,一点子豆渣她不心疼。
回来朱氏已经做好饭,听见百合把豆渣给别人,肉疼地直嚷嚷:“败家闺女!”
百合笑着说:“瞧你老说的,你老不败家。我这个败家的,日子可不是越过越好哩?”
朱氏叫百合堵得哑口无言,又抱怨二妞三妞:“三妞个死没良心的,自个儿在城里吃香喝辣,就不晓得给老子娘弄些回来!”
百合替腊梅解释:“她家底子全耗在那饭店上头,别说吃香喝辣,只怕如今还没回本,睡都睡不安稳哩,你老别给她添乱。”
“那二妞可没啥事情,咋也不回家看我们?”朱氏在镇上热热闹闹住过几个月,回来后只觉得柳山村人少又无趣,总想还去镇上居住。
百合想了想,这两个月迎春连她家都少去,也不晓得在忙啥子,便说等她回家看看迎春去。
除去娘家,还要往婆家送几双肉,夫妻两个对老宋家都没抱啥希望,但该有的孝敬和礼数都得有。给李家老俩口多少肉,就得给宋家老俩口多少。多亏今年这头猪长得肥大,割下来四十几双肉,要是少些,照宋好年和百合的大方,只怕自家留不下多少。
就这样牛氏还说:“我听老二媳妇往娘家送了八双肉,我那亲家亲家母是天天喝油哩?”
百合说:“娘,我们还要去给秀秀送肉,就不陪你说话。”牛氏这才不理论,百合指着这事出来,厢房窗缝里露出一双阴森森的眼睛盯着他们看,正是宋好节。
宋好年盯住宋好节,沉声道:“身子养好没有?养好了就去找个活儿做,一个大男人,成日家躺在屋里像啥话?”
宋好节“砰”地一声放下窗棱,一声不吭。
送肉到柳如龙家中,秀才爹娘出来应酬,只不见宋秀秀。百合给宋好年使个眼色,自己笑道:“我找秀秀说说话。”
一径走到厨房,就见宋秀秀缩在那里生火,身上穿的还是秋日里的夹袄。纵百合平日里很讨厌宋秀秀,见她穿得这样单薄,也是心里一紧,连忙问:“你这几日过得好不好?”
宋秀秀瞅百合一眼,又把目光落回到跳动的火苗上,小声说:“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百合一噎,“昨儿我们家杀猪,给你送两双肉。”
“反正那肉也到不了我嘴里。”宋秀秀不是傻子,她已经看出来柳家一家子并不珍惜她这个儿媳妇,可她人都已经是柳家的人了,除了老老实实呆在柳家做媳妇,还有别的出路不成?
原想一路风光做个官太太,给李百合一点颜色瞧瞧,不想官太太还没当上,倒先要吃李百合一顿嘲笑,宋秀秀不禁烦闷地拿通火滚往灶膛里戳。
秀才娘跟在百合后头进来,唯恐儿媳妇跟娘家嫂子告状,一进来就见宋秀秀乱戳,连忙大声说:“你干啥哩?”
宋秀秀一激灵,低头说:“没干啥,才火不大旺。”
“这会子又不炒菜,要啥大火?一点儿眼力见的没有!”秀才娘才要长篇大论地说儿媳,转眼想起百合也在,连忙对百合说,“叫你看笑话哩。”
百合是娘家嫂子,秀才娘是夫家婆婆,难说谁在看谁笑话。宋秀秀牛心不改,不肯好好同百合说话,百合也管不得她,出来同宋好年回家。
路上跟宋好年说:“我瞧着秀秀过得怕是不大好,这天气还穿着夹袄哩。”
宋好年没见着妹子,听媳妇一说便抽口气:“她那样泼辣,也能叫人拿捏住?回头我找柳如龙说说。”
百合摇摇头,小秀才可不是啥肯听人说的主儿,又和宋好年有旧仇,他不说还好,只怕一说,柳如龙想起从前的事情来,对宋秀秀更差。
宋好年叹气说:“既这么着,我不出面,叫大哥或是老三去找他说话。”女人受委屈,就得娘家人出头,不然生那么多儿子是干啥的?
过两日得空,宋好年就找宋好时说这事情,宋好时惯会跟在宋老汉后头捡便宜,最怕出头的事情,不住摇头:“秀秀已是别人家的人,哪里轮得到我们来说话?”
宋好年一阵气闷:“嫁到别家便不是我们的妹子啦?妹子在人家里受委屈,你不出头,算啥子男人!”
就算被鄙视身为男人的尊严,宋好时还是秉承不惹事的原则,坚决不肯跟前程远大的小秀才有一丝儿矛盾,宋好年无法,又去寻宋好节。
但宋好节原先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如今每日只管高卧,混吃等死,见着宋好年便闭眼装死,宋好年好话赖话说尽,奈何他不得,只得叹气离开。
一个两个儿子都是这样,老宋家没救了。
宋好年这样想的时候,可没把他自己算进去,他是早就分家出来的人,不算是老宋家的人哩。
男人这里没法子,百合只好自己想法子,托辞姑嫂说话,给宋秀秀带了件棉衣过去。
不想宋秀秀骄傲地说:“我们是读书人家,不要别人家的旧东西。”
百合冷笑道:“小秀才和他爹娘、妹子都穿厚厚的棉袄,你要里里外外做活的媳妇倒穿夹袄,这是哪门子的道理?既是读书人家,我就要和他们去讲一讲这个理!”
宋秀秀生怕百合去找柳如龙说话,飞快地换上棉袄,还怪百合多事:“你这样无礼,我婆婆怕要生气。她可不会跟你一般计较,只会来怪我哩。”
听听这糊涂话!
百合气得倒仰:“你到底晓不晓得好歹?”
跟宋秀秀无话可说,百合只得自个儿闷闷回家,一进门就跟宋好年抱怨:“秀秀那个糊涂劲儿看得我牙痒痒,往后你闺女要是那样子,看我打不死她!”
宋好年直笑:“咱们的闺女,定然又乖又听话,你哪里下得去手?”
夫妻两个对着抱怨一回牛氏,怪她不会教闺女。遇到宋秀秀这样的,他们再热心也没法,只得放过,依旧过自己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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