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话，只有小夫妻两个人的时候说说就罢了。现在妹子还在，怎么好就大喇喇地说出来？

　　百合横这实心眼的傻子一眼，“你去歇着吧，咱们今天包饺子吃。”

　　接风的饺子送风的面（注1），面条丝丝缕缕说的是牵挂，饺子和和美美说的是团圆。包饺子就要有肉有菜，百合进厨房看了一圈，拿钱给腊梅，打发她去镇上种菜的人家里买些韭菜，再到肉铺割两斤肉回来。

　　韭菜种起来麻烦，平日里吃得却少，恰好镇上有人专门种韭菜，百合就没有自己种。

　　腊梅拿着钱飞也似地跑出门，在家里她觉得自己太多余了。说来也奇怪，大姐和姐夫两个人，话也没见多说，一个正常做事情，另外一个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叫让腊梅无端生出面红耳赤的感觉来。

　　距离晚饭时间还有两个多时辰，腊梅一点不着急，慢吞吞去买了一斤韭菜，又到肉铺称肉。

　　屠户宋大贵日常见百合带着腊梅来买肉，早就混了个面熟，笑道：“李家妹子，又买肋排啊？”

　　腊梅摇摇头，小声说：“这回不要肋排，要好瘦肉，掺一成肥肉。”这是百合教给她的话，她说得很顺溜。

　　宋大贵一愣，很快想明白原因：“大年回来了吧？”一刀斩下一块上好的瘦肉，过秤一称，两斤一两，他笑着说，“多出来的算饶你们的，回头我去找大年兄弟说说话。”

　　这边腊梅拎着菜和肉缓缓往家走，家里百合已经把面和上，用的是平日里舍不得吃的白面，又筋道又白亮，加水揉得光滑有弹性，盖块纱布放在案上饧面。

　　宋好年可没听百合的就去睡下，他小姨子还在家住着，床上两个荞皮枕头，一看就是他媳妇和小姨子两个人的。

　　姐夫睡觉，旁边是个小姨子的枕头，这算咋回事？宋好年是个懂得避嫌的人，才不会做这种不地道的事情。

　　再说，如今媳妇和家里变化都很大，他光是看着眼睛还忙不过来哩，哪里舍得去睡觉？

　　房子还是那三间茅草房，可就是多了许多人情味。院子里、屋子旁的菜地里整整齐齐地生着些菜苗，不用问就知道是他媳妇种的。

　　原本卧房里只有一张床，如今可不一样了，墙角放着个木架子，上面架脸盆，下面架洗脚盆，洗得雪白的帕子挂在脸盆上方。

　　墙上挂了几个编得漂亮的小篮子，里头插着些花朵柳条，宋好年说不出讲究在哪里，就是觉得好看。

　　我媳妇手真巧……

　　床单被褥也换了新的，都洗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桌子凳子给擦得光亮，一丝灰尘没有，凳子上头还用碎布头拼了座垫，又好看又实用。

　　厨房里变化更大，沿墙角一溜坛坛罐罐，不用说肯定是百合腌的各种菜，墙上也挂着些篮子笸箩，里头放着各种晒干的野菜、花朵……

　　要说以前他不爱回家，就是嫌回了家冷冷清清的，没个人问候一句，光秃秃啥也没有，叫人堵心。

　　如今房子里到处是百合增添的零碎小东西，看着繁琐，却又有趣，并不显得杂乱邋遢。他是越看越爱，深深觉得自己这个媳妇没娶错，大妞天生适合跟他宋好年一道过日子！

　　心里的喜悦慢慢涨起来，溢出来，漫到脸上，又化作开怀的笑容流到唇角……宋好年简直欢喜得不直该怎么办才好，百合在案上揉面，他就擦前蹭后地想和她说话，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说啥好，只管傻乎乎地笑。

　　百合给他闹得没脾气，说他：“乏了这些天，你就不想好好歇一歇？”

　　“我一点都不乏！”宋好年拍拍胸膛，表示自己还很精神，就想多看媳妇一会儿。

　　“你要看就看吧。”百合哼唧一句，继续和面。

　　宋好年看着媳妇瞎开心一阵子，又殷勤地跑去打水，把厨房里的水缸装满，舀水帮百合洗手。

　　百合的手不大，指头细细，白生生的。宋好年看得眼馋，终究没忍住，握住百合的手，涎着脸说：“媳妇，我帮你洗手啊……”

　　手被他抓在手心里，百合挣了一下没挣开，就笑：“那你洗啊，洗不干净我可要说你。”

　　媳妇样样都好，就是性子有些软，说话一点也不凶，说人还要提前打招呼……

　　百合以为自己横眉立目，“超凶”，却不知道落在宋好年眼里，都软绵绵的，还不如宋秀秀跟他哥撒娇的时候来得硬气。

　　总算摸到媳妇的手，中间还没有泥巴阻隔，宋好年的心情又好一层，殷勤地问：“媳妇，还有啥要干的，我去做。”

　　百合道：“我去拔两颗白菜，你好生坐着，多喝点水。”

　　她的本意是叫宋好年歇歇脚，喝点水缓一下，没想到拔白菜回来，她的呆丈夫笑着说：“我都喝了三碗水了，啥时候才算够啊？”

　　百合：“……”

　　丈夫这么呆，真的不要紧吗？现在和离还来得及不？

　　百合打算做两种饺子馅，一色韭菜鸡蛋，一色白菜猪肉。白菜只选梗子，切碎撒点盐“杀”一“杀”，叶子留着煮汤。

　　白菜多水分，遇着盐就析出来，要是不提前用盐杀一下，菜汁一准儿把肉馅泡得稀巴烂，包饺子的时候滴滴答答一包水，就没法包严实了。

　　让白菜梗子慢慢出水，百合走到门口看一下：“腊梅这丫头咋还不回来？”

　　宋好年心想，不回来就不回来，小姨子不回来，他正好和媳妇亲近……一个念头还没转完，三妞提着肉和菜回来了，眼也不抬地进厨房，生怕看到大姐姐夫做出啥奇怪的举动，看了要长针眼的。

　　韭菜择掉干枯朽烂的叶子，一根根绿油油的，洗净切碎，散发出独特的辛辣香气，也用盐杀一下。鸡蛋用猪油炒散，和韭菜拌在一起，加点花椒面和盐调味，韭菜鸡蛋馅儿就调好了。

　　剁肉馅是个力气活，宋好年舍不得媳妇劳累，自告奋勇地接过，把肉馅剁得又细又匀，拌上葱花、调料，和杀过水已经有些发蔫的碎白菜梗倒在一起使劲搅，搅得都有些上劲了，才算完成。

　　宋好年剁肉馅的时候，百合把饧好的面团分出来一部分，用手搓成三指粗的条，再切成一个一个大小差不多的剂子。

　　左手拈一个剂子不断旋转，右手滚动擀面棒，转眼就擀出一张中间厚、四周薄的圆形饺子皮。

　　擀好五六张就挪到腊梅面前，腊梅把饺子皮放在手心，搛一团馅儿放进去，手一合一捏，一个圆鼓鼓的元宝状饺子就成了。

　　百合一边擀面一边道：“你仔细点，边要捏紧，不然一煮就散了。”

　　“我知道。”腊梅在家很少包饺子，但没少做饭，对灶上的事情还挺熟，不用百合说也知道着意把饺子边捏紧。

　　至于宋好年？

　　他正乐呵呵地剁肉馅，觉得他媳妇说啥都对。

　　肉馅剁好，韭菜鸡蛋馅儿也快用光，百合给肉馅儿调好味道，又让宋好年拿着竹筷朝一个方向打，看着差不多才开始包白菜猪肉饺子。

　　百合和腊梅两个人手都快，没过多久就包好两笼屉白生生胖鼓鼓的饺子，拿纱布盖上隔灰尘。

　　打发丈夫和妹子去洗手，看看天色也差不多，百合烧上一大锅水煮饺子，三扬三沸之后，热腾腾的饺子出锅，过一下温水免得粘连，盛在大碗里直冒热气。

　　趁着煮饺子的功夫，她还特别调了三碗蘸料。这时候的人吃饺子多喜欢吃汤的，她从小就喜欢蘸着吃，从四川同学那里学到配好吃蘸料的秘方后，更是对蘸饺情有独钟。

　　蒜泥秋油陈醋蒜苗香菜芝麻碎，唯一比较可惜的是没有辣椒，失色不少。不过宋好年和腊梅还是很欢迎这样的吃法，直夸好吃。

　　猪肉馅极其鲜美，里头混了少量肥肉，更是丰腴异常。大量白菜和大葱冲淡了肉带来的油腻感，让口感香脆。

　　吃一个肉馅儿饺子，再吃一个素饺子，鸡蛋香醇，韭菜微微带辣，鲜香得不得了。

　　百合和腊梅都不是娇小姐，日常要劳作，饭量不小，宋好年更是个壮小伙儿，一锅饺子不够吃，百合又去煮了一锅，又晾下三碗饺子汤好帮助消化。

　　喝着汤，宋好年吁口气：“还是家里好！”

　　在外头开了眼界，从前没吃过、没见过的都见了。可外面再好，哪里有这样好的媳妇，这样舒心的热饭热菜？

　　人出远门，心里是没着落的，弦是绷着的，只有回到家中，见到能叫他安定下来的那个人，漂泊无依的魂儿才会回到身上，连眼神儿都温柔起来。

　　吃过饭，腊梅变得非常紧张，洗碗的时候差点打了碗。百合没说她，回头去跟宋好年说：“歇会儿，你去别处凑合一晚上吧。”

　　宋好年一愣，随即想起小姨子在家，他晚上是不好住在家里——不然，总不能叫小姨子去别处借宿吧？

　　可他真的很想媳妇……宋好年可怜巴巴地望着百合。

　　黑虎有时候也是这么看着她的，百合给他看得心里一阵酸软，她也知道自己这事儿办得不地道，可是没法子，只好硬着心肠撵他：“没料到你会这时候回来，你只管去，明天早上回来吃早饭。”

　　“哎！”听说可以一早回来吃早饭，宋好年总算打起精神，答应去给自己找个睡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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