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寒风呼啸,大雪纷飞,屋子里生着火盆,却是暖融融的。
李腊梅睡了个黑甜好觉,一睁眼,窗外明晃晃的刺眼,她吓一跳,还以为已近中午,连忙爬起来。
穿好棉袄推门一看,原来时间还早,不过地上积了厚厚一层雪,雪地反光到屋子里,看着格外明亮。
腊梅在清寒的空气里伸个懒腰,就听见大姐起身的动静,她开门出来:“呀,好大的雪!”
腊梅因为充足的睡眠而脸上红扑扑的,眼神亮晶晶泛着光彩,但百合看上去明显有点憔悴,眼底微微泛黑。
“姐,你没睡好啊?”腊梅还在想,是火盆不够还是她来癸水了不舒服。
百合摇摇头:“雪这么大,你姐夫他们不晓得咋样哩。”
俗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这年头出门在外,最怕遇着雨雪天气,要是一不小心得个头疼脑热的,可真是很大的麻烦。
百合对丈夫牵肠挂肚,腊梅似懂非懂,一整天都小心翼翼的,唯恐惹她难过。
院子里积雪足有半尺深,百合拿火钳一探,不敢用棉鞋踩上去,免得棉鞋湿透。她去厨房取铲火的铁锨来,招呼腊梅一道铲雪:“铲几条路出来。”
从屋门口到院门口,还有到茅房,这几条路是一定要铲出来的。再有就是屋外去地窖的路,也要铲好一阵。
腊梅接过铁锨:“我来铲,你去做饭吧。”
天冷得很,手露在袖子外头不一会儿就冻得发红,百合取一副手套给腊梅:“戴好,今年可别再生冻疮。”
腊梅低头铲雪,不一会儿就出了一身细汗,热得直蹦跶,好在她晓得轻重,并没有脱掉棉袄。
百合生起火,在灶上和炉子上各烧一锅水,先把玉米面和少量白面和在一起揉匀,捏起一团,大拇指戳进面团里,其余手指在外头抹匀抹光,就是一个黄澄澄的窝窝头。
做好十来个窝窝头放进蒸笼里,这时候水烧开,便把蒸笼架在炉子上蒸。一个萝卜洗干净擦成丝,撒点盐腌着。
百合另外取两把黄米,在锅里煮到七八成熟,捞出来沥干,把米粒放进面粉里,晃动木盆,黄米粒在木盆里滚动,表面均匀地沾满面粉。
锅里滚开的水中倒一小碗浆水化开,滚好的黄米疙瘩下进去,煮到发稠就是一锅浆水疙瘩汤。
百合掀开蒸笼盖子,用筷子戳戳窝窝头,已经熟透,便把蒸笼取下来,在炉子上另外架一个铁锅,放些猪油进去烧化,花椒、生姜呛出香味来,再倒萝卜丝和切碎的蒜苗进去稍微翻炒几下,一个热腾腾的炒萝卜丝出锅。
百合叫腊梅吃饭,腊梅已把几条小路铲好,满头汗地跑进厨房,先脱掉手套烤烤手,一边烤火一边不住搓揉手指,免得生冻疮。
“今儿吃这么好!”腊梅惊喜地叫。
百合笑着嗔她:“这算啥好?”窝窝头、疙瘩汤都是粗粮,不过做得精细些,看着好看,又耐饿,也就是雪天,要是平时忙,百合也没工夫做这么麻烦的早饭。
玉米面窝窝头散发着清香,白面中和了玉米粗糙的口感,又香又甜。疙瘩汤滚热,一口下去从喉咙到肚子都暖烘烘的,驱散了雪天清早的寒气。萝卜丝偏咸,正好给主食增添惊喜。
腊梅一口窝窝头一口萝卜丝,嚼得满嘴生香,还觉不过瘾,又拿一个窝窝头,把萝卜丝窝进底下的孔里头,当夹馍一样吃。
天冷雪厚,上不得街,姊妹两个吃了饭便围着火盆扎鞋垫,纳棉鞋,虽没有日头,雪地映着天光明晃晃的,屋子里也跟着亮堂堂,光线很好。
如此过了两三日,道路上冰消雪融,百合脸上笑容也多起来,这日赶上大集,便喊妹子一道去办年货。
办年货可不光是买吃的,各种吃的、穿的、玩的、用的,讲究多着哩。要是到年底下再办,定然要手忙脚乱。
有成算的人在腊月中就开始办年货,等到年底下,样样妥帖,那才是持家的本事。
腊梅在这方面还是一团孩气,走到集上看啥都新鲜,唯独不晓得要办哪些个东西。百合叫她:“别光顾着看,多看看别人都买些啥,想一下人家为啥买,咱们要不要买,买多少合适。”
腊梅:“姐,你又考我!”
隔三差五就给她出难题,她又不是学堂里的先生。当过学堂先生的百合笑而不语,催腊梅:“快想!”
腊梅想了想,还真想起一个问题来:“咱们家的窗户纸全都烂啦,风一吹呼啦啦响,这几日要不是有火盆,能把人冻坏咯!”
百合点点头:“行,那就去买几刀纸。”
字纸是个稀罕物,只有读书人家才有,集上另有几种专用来糊门窗、剪窗花的纸,有些人围着摊子在挑选。
腊梅一走到摊子跟前就冲着最便宜的草纸伸手,百合拉住她:“挑白的。”
“白的贵呀!”就是糊个窗子,用那么好的纸干啥?
“你呀,还得学哩。”百合笑一下,挑了几刀又白又坚韧的白棉纸,放进篮子里,又拉着腊梅去隔壁摊子看胭脂水粉。
百合正好奇地看小铜镜,这镜子可比她想象中清晰多啦。
上辈子百合只在博物馆里头见过生着斑斑绿锈的铜镜,电视剧里头的铜镜个个颜色昏黄,照得人脸扭曲变形,她只当那就是铜镜的模样。
真正见着铜镜她才晓得,原来铜镜的颜色偏银色,跟水银镜的感觉差不多,镜面结实光滑,并不会把人脸映照得扭曲吓人。
百合小心地照了照,给清晰度吓一跳:跟玻璃镜也差不太多。
镜子里是个挺娇美的小媳妇,面皮白净里透着红润,一双杏眼水汪汪,眉毛细细弯弯,嘴巴红红,头发乌润,一看就生活得十分惬意。
镜子背面有铸出来的花纹和字,摊主笑着招呼:“湖州方家的镜子,顶尖儿货!”
旁边就有人笑着说:“你别唬我们,如今京城里最爱用的是水银镜,这方家铜镜,也只有乡下地方才用哩。”
摊主唯恐百合给人说动不买铜镜,连忙道:“这你可就说错了,水银镜多贵,那是皇爷得神仙指点造出来的哩,寻常人哪里用得起!”
又对百合说:“别看这是铜镜,不比水银镜差,又清晰又亮堂,后头这几个字看见没?‘长宜子孙’,买回去放在家里,来年生个大胖小子!”
“借你吉言!”百合想要讨个好口彩,弯着眼睛笑。
摊主再接再厉,“从我这里买的镜子,将来花了暗了,只管来找我磨,我的磨镜药也是一等一的好哩。”
百合拿出钱来,买了一面长宜子孙菱花镜、一面葵花镜,再有面脂、口脂等物,摊主一高兴,送她几尺红头绳并一张胭脂,又道:“回头还来我这里买,我给你多饶些东西哩。”
百合想着腊梅年纪也渐渐大了,这时候的姑娘多是十六七岁就成亲,就是她想留也留不住,倒不如早早准备起来,免得将来慌乱。
腊梅在家给朱氏压抑多年,在百合这里才慢慢显露出爱美的天性,又不好意思跟大姐要东西,总得百合想着给她买。
一面铜镜就三十多个钱,顶腊梅一个月吃穿用度,她打死也不敢跟百合开口,而百合一开始叫自己的脸给吓到过,姊妹两个至今还是临水照影梳妆。
今儿看到铜镜,百合才晓得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摆脱了饿死鬼一般的面容,也是个漂漂亮亮的小媳妇,女人爱美的天性一发作,不但要打扮自己,妹子也得打扮起来,看着才叫人高兴。
回到家里归置物品,铜镜摆到小桌子上,姊妹两个都美滋滋的,腊梅又害羞,又忍不住要去照镜子。
她还是头一回这样清楚地看到自己长啥样,虽然不大好看,可她总觉得看不够。大姐还跟她说:“我从前还不如你,将来你慢慢长开就好看了。”
腊梅是眼见着大姐一点一点变好看的,对百合的话深信不疑,继续对着镜子幻想自己将来变好看以后的模样,越想越开心。
百合纵容妹子发了一阵痴,就喊她来糊窗子:“这样大风吹着,你还美哩!”
打一碗浆糊,找麻绳量好窗户大小,比着尺寸裁纸,再在白棉纸四边涂满浆糊,结结实实地贴到木窗棂上。
白纸透光,屋子里光线不受影响,腊梅这才想明白大姐的用意:“我知道了,草纸可没这么亮堂!”
冬天多半时候要在屋子里做针线,要是光线太暗,年纪轻轻眼睛就坏了,那岂不糟糕?
百合笑着说:“还有一层意思,这纸可比草纸结实得多,那不结实的,一场风吹坏,还得再去买,倒不如一次买到好的,反而省钱。”
腊梅点头受教。
一层窗户纸还是有些薄,百合又给窗子外头也贴一层,一个窗户,里外双层洁白的窗纸,避风保暖,生起火盆,屋子里头一下子就暖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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