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信报送到长安城内,并州第一战大捷,长安朝廷上下洋溢着兴奋,吕仲明难得地上了一次朝,站在金殿一侧,文武官队列外,李渊如释重负,点头道:“这就遣人给突厥送信。”
“陛下。”
“陛下且慢。”
魏征与吕仲明同时开口,吕仲明有点意外,他抬眼望向太子李建成,见李建成现出会心一笑,吕仲明便作了个手势,示意魏征先说。
“并州初战虽已告捷。”魏征如是说:“此刻却不宜轻易议和,还是交给秦王全权处理为宜。”
李建成也道:“相信二弟一定能处理好,毕竟当年他与突利可汗也有约定,要议和,他可直接写信。”
李渊又望向吕仲明,吕仲明沉吟点头,答道:“正是如此,长安命令送到并州前线,兴许已过三天,前线军况,我建议交给世民自己判断。”
李渊缓缓点头,说:“便依国师与魏长史之见。”
当天退朝后,信使又交给吕仲明另一封家书,吕仲明回到府中展开一看,乃是尉迟恭报告的战书。
“晋阳坚逾铜墙铁壁,近日间难以攻陷……”吕仲明喃喃道:“只能围城以观后效,奈何城中百姓命悬人手,若强行攻城,将伤亡过多,世民正在设法与城内接头劝降……颉利可汗仍虎视眈眈,随时可能率军奔袭我军后背,一旦腹背受敌,后果不堪设想。”
“脑子都堵住了吗这么一群人。”吕仲明哭笑不得,提笔写了分析:“瞒天过海,围魏救赵。反间计。”着人带回前线给尉迟恭。
三天后,军报再次传来,大军弃晋阳于不顾,转而前往截击颉利可汗,于阳曲成功伏击颉利可汗,固守晋阳的突利果然不出吕仲明所料,拒绝出援,颉利败退雁门关下。
九月底,一场滂沱暴雨后,天气转寒,所有人都在焦急,如果过冬前不打下晋阳,冰天雪地,势必将增加作战难度。幸亏唐军多是西北人,不惧酷寒,但仍需速战速决,才是上策。
九月十五,全城都在给出战的将士们准备御寒衣物,吕仲明自然是不会做衣服的,只得求助于红拂,红拂特别给尉迟恭与罗士信也做了一件。
这夜明月高照,家家户户的女子都将治好布帛铺于石砧上,以木棒敲平,李靖将军府内,一群婢女帮着红拂敲布帛。
月朗星稀,明月照耀大地,吕仲明尚是首次碰上这壮观场面,当真是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红拂缝着衣服,又放下,叹了口气。
吕仲明坐在花园里吃点心喝茶,问:“怎么了?”
红拂道:“罗夫人也不知去了何处。”
吕仲明知道红拂与公孙氏交好,多半也正因为彼此出身相似,是以黯然。吕仲明便安慰道:“我爹前几天给我说了,让我不要太担心,应当会有办法的。”
红拂点点头,一连数日,赶至了御寒衣物,送上前线。
十月初一,晋阳终于不战而降,突利忍无可忍,一把火烧了整个晋阳城,然而万幸刚烧起来不到半天,便天降暴雨,浇熄了毁灭全城的烈火。然而晋阳城内已成炼狱,李世民围城足足三个月时间,突厥人在城中大肆劫掠,甚至将城中百姓煮食。
李靖写回的家书中提到:“入晋阳城时,已不复当年景象,十户九空,百姓眼中竟有怨毒之色。”
李世民不费一兵一卒便夺回晋阳,然而城内却被劫掠一空,死人堆在大街上,尸臭难闻。李靖留守晋阳整顿,李世民便带着剩余的所有兵马,扑往雁门关下,与尉迟恭、罗士信汇合。
消息传回长安,朝野震动,人人大喜,朝中终于真正地放下心头大石。
正在群臣朝李渊道贺之时,李建成却微微蹙眉,问:“晋阳的情况如何?突厥人是否恶待百姓了。”
信使跪在地上,半晌不敢言语,群臣的道贺声渐渐静了下来,李渊问:“没听到太子的话吗?晋阳情况怎么样?”
吕仲明咳了声,答道:“不容乐观。”
信使低声道:“晋阳余一千二百户。”
那话一出,朝堂上霎时静了。
“一千二百户?”李渊登时就惊了:“两年前寡人出兵之时,还有两万户,都去了什么地方?跟着突厥人参军了?!”
信使道:“都……都被突厥人杀了,秦王正在率军追击突利可汗,誓要讨回血仇。”
李渊刹那间一阵晕眩,李建成马上上前道:“父皇!”
李渊无力挥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虽说不费一兵一卒,然而这个损失太也惨重,围一次城,打下晋阳,竟是足足死了将近十万人。
不久后,并州传来前线消息,李世民集结了手头最后的兵力,以五万骑兵,三万步兵,在雁门关下与突厥一战,最后以反间计离间颉利,突利二名可汗,突厥退回塞外。
这次李渊没有再夸奖李世民,只道:“传令秦王,尽快回朝,留李靖驻守晋阳。”
十一月初三,李世民班师回朝,长安下起了第一场纷纷扬扬的大学,都城百姓夹道欢迎,李渊亲自来迎接儿子,带着武将们进宫,赏酒,赏食,论功行赏。吕仲明却没有来,而是在担心罗士信回来以后,见不到公孙氏,不知该怎么办,与红拂商量许久,最后只得一致决定,坦诚告诉罗士信。
然而当天夜里忐忑良久,却迟迟等不到罗士信,只得先回家去等尉迟恭。
这一年的大雪来得尤其猛烈,只下了一天一夜,便已积雪封门,吕仲明搓着手,生起火炉,在家里寻思要怎么解决这事,又想到尉迟恭快回家了,小别胜新婚,颇有点小紧张,不知道见了面要说什么才好,而外头脚步声响,尉迟恭却已在明亮的雪夜里匆匆回来了。
“回来啦?”吕仲明笑道。
尉迟恭摘下头盔一扔,也不说话,上前抱着吕仲明便亲,边亲边解披风,脱上衣,吕仲明发现什么都不用说,这么一吻,已胜似千言万语。
“想死你了。”尉迟恭低声道:“这么冷的天气,怎穿得这么少?手冷不冷?”
“庆功宴怎么没去?”尉迟恭问道。
吕仲明道:“我猜陛下心情不会太好,就不去了。”
“聪明。”尉迟恭道:“他脸色确实不好看,话里有话,全因晋阳死了太多人。”一边说着一边解腰带,脱裤子。
吕仲明道:“封赏了没有?”
“只赏了一杯酒。”尉迟恭道:“话中有话,求全责备。”
“建成怎么说?”吕仲明,尉迟恭道:“没说什么,让世民回去休息,喝醉的武将都住在宫里,我只喝了一点,寻思着回来陪你……”
深夜,雪越下越大,吕仲明抱着尉迟恭,两人依偎在一起。
“代县收回来了。”尉迟恭道:“我让手下在雁门关外开了块地,过段时间,就带你去看看。”
“什么时候?”吕仲明问:“来年开春?”
尉迟恭想了想,略一迟疑,吕仲明知道他在想自己的责任,李世民虽然打退了突厥,眼下局势却不容乐观。
尉迟恭看了吕仲明一眼,什么也没说,彼此心下了然,吕仲明发现,在这么多武将家庭里,自己和尉迟恭其实是非常默契的,大家那点小心思,都别想瞒过对方。
李靖则是不懂红拂,罗士信也不懂公孙氏,他和尉迟恭这一对,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不用说话的夫妻了,有时候尉迟恭只要保持沉默,吕仲明都有足够的理由能骂他一顿。
尉迟恭:“我们在外征战的时候,陛下还说了什么?”
“他想什么,你还不知道么?”吕仲明道:“晋阳对他来说,是有感情的,被世民这么折腾,多半他要气死了。”
尉迟恭说:“他是得气死,但对世民手下的将士来说,谁的命不是命?能不费一兵一卒,拿下晋阳,对他来说,当是好事。”
“所以你们心里也都清楚。”吕仲明平躺着,出神的说:“得罪李渊,和保全将士,二者选一,李世民更倾向于自己手下。”
吕仲明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红晕,尉迟恭凑过去亲了亲他,说:“来日还是要打仗的,能不消耗兵力,就尽量不消耗兵力,在这点上我支持他,乃是长远之计。”
吕仲明点点头,知道李世民这次回来,已令李渊动怒,虽然他表面上没说,但以一杯水酒赏赐的方式,极易令李世民麾下武将不服。但想必李世民自己也是有应对之策的。
吕仲明又说了公孙氏之事,尉迟恭微微皱眉,问:“怎么也拦不住她?”
“拦不住。”吕仲明道:“你觉得她愿意让我哥……罗大哥看到她又老又丑的样子么?”
“那有什么的。”尉迟恭不以为然道:“我要是变老了,还不是回来见你,你若是变老了,还怕被我看见么?”
“这不一样。”吕仲明道:“不能拿咱们来类比。”
忽然间吕仲明又觉得似乎是这样,他看看尉迟恭,想象他变成老头儿的样子,说不定也挺好看的,于是笑了起来。
“怎么了?”尉迟恭眉毛一扬,不解道。
“没什么。”吕仲明道:“你变……了点。”
尉迟恭:“?”
他们认识至今,也有四年了,吕仲明还记得四年前的冬天,他们在代县认识的那个下午,那时候尉迟恭就像个大大咧咧的塞外毛头小伙子。在唐王府内再见面时,更显得沉稳了些。
四年来一路征战,风吹日晒,行军带兵十分艰苦,每次上阵都拿命去拼,吃了上顿没下顿,确实会令人变老,所幸尉迟恭身体底子好,从前是打铁的,才不至于生什么病。
但二十二岁与二十六岁的男人,依旧有着明显的区别,尉迟恭变得更沉稳,更成熟了,依稀有点大叔样子。而吕仲明自己,却还是十六岁的容貌,一直没有长大。
“你还是像个小孩。”尉迟恭注视吕仲明,笑了笑,伸出手指,以指背轻轻捋过他的侧脸。
一夜过去,翌日,吕仲明睡醒时,尉迟恭留了张字条,道是天策府议事,让吕仲明自己吃,中午前一定回来。
吕仲明吃了早饭,忽然想起昨夜许多武将都被留在宫中,今天早上应该都回来了,罗士信也该到家了,不好!
吕仲明匆匆扒了饭,直奔罗府,刚进门,便见所有的婢女都不敢出声,罗士信拿着公孙氏的信,站在房里不住发抖。
秦琼也正在院里,朝吕仲明看来。
“大哥……”吕仲明紧张地叫了他一声。
阳光透过窗格投入,照在罗士信的脸上,吕仲明没看过那封信,不知道信上写的什么,或许公孙氏另找了个借口,借机离开罗士信。他不敢贸贸然说破,答道:“我正想找你商量这事,大哥?”
他试探着看罗士信,只见罗士信双目发红,也不知是一夜未睡好,还是在哽咽流泪,他有点怕罗士信发疯,摸了摸他的肩膀。
“时日无多的事,是真的么?”罗士信问。
“没……没有吧。”吕仲明心想多半公孙氏另找了个借口,但仔细想想,公孙氏的衰老,说不定既是容颜的老去,多半也是寿命的终结,如果无法逆转,多半只活得到五年或十年,也可以这么说。
他沉吟片刻,便把那天夜里的事,都朝罗士信说了,此事虽责任不在他身上,但吕仲明总觉得那天夜里,不该任由公孙氏施法,毕竟自己虽然疲劳,如果罗士信金鳞呼唤他,勉强要再来一次,在战场上幻化出法相,护佑罗士信也是可以的。只是自己还没感应到罗士信遇险,公孙氏便提前施法,化身凤凰前往战场。
能知罗士信一生之命的,除了吕仲明自己,还有燃灯道人。而燃灯一定是告诉过公孙氏,罗士信这辈子里的劫数。
于是吕仲明总隐隐约约觉得内疚。
罗士信甲胄未卸,站在房中,低声道:“这又有甚么打紧的……说走就走了,不是瞧不起我么?”
吕仲明说:“我爹想办法去了……大哥……你听我说……”
罗士信长吁了一口气,说:“叔宝,仲明,我……”
秦琼道:“你当真要去找她?”
罗士信点了点头,却十分镇定,抬眼看着吕仲明,还朝他笑了笑。
吕仲明一时间有点无措,求助般地看着秦琼,秦琼却道:“须得把话说清楚了,世民那里怎么交代,何时动身,何时回来?”
罗士信道:“三年,不,五年,我猜得到她在何处。”
“五年?”秦琼道。
罗士信想了想,答道:“五年,世民那处,你且替我交代。仲明,大哥没事,不必担心。”
秦琼道:“我去给你预备盘缠。”
罗士信点了点头,便站着发呆,秦琼转身回自己府上去,吕仲明惴惴道:“你知道她去了甚么地方么?”
罗士信微微一笑,又有点伤感:“她说过喜欢的地方,兴许在扬州,要么在江东,真想找,怎能找不到?”
“那就好。”吕仲明心想反正罗士信带着金鳞,等金鳌岛回了消息,要找罗士信,也不是甚么难事。
大雪停了,满院子的白树银花,吕仲明与罗士信并肩坐在廊下,两人都是半晌无话。许久后,罗士信枕在吕仲明的腿上,闭着眼睛,像个小孩般睡着了。
秦琼带着包袱过来,里面是沉甸甸的银子,吕仲明正要示意他别出声,让罗士信睡会儿时,罗士信却根本没睡着,只是闭着眼睛想事情。
“这些年里你让我保管的银钱,都在这里了。”秦琼说。
罗士信接过盘川,点头道:“我走了。”
秦琼又道:“白云驹在后门,骑着去罢,快去快回。”
吕仲明本想再说点什么,罗士信便摸摸他的手,又伸出手,经过秦琼身边的时候,秦琼伸出手,与他互相拍了拍,罗士信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吕仲明还以为大家会叫齐人,让李世民给他想想办法,至不济也是聚一起,喝杯酒,或是送他到长安城外,没想到罗士信说走就走,无声无息的,就这么带着盘川离开了。
秦琼在吕仲明身边坐了下来,颇有点唏嘘。
“这么就走了。”吕仲明无奈道。
“随他去罢。”秦琼答道:“打完一场仗,人也疲了,以前他就说,想去扬州。黑炭头不也说了,想到雁门关下去么?”
吕仲明隐隐觉得,武将们都有点离心了,都不太想为李家卖命,他问:“因为昨天老头子没有封赏的原因么?”
秦琼没有说话,看着吕仲明,过了一会,答道:“我倒是没什么关系,可能知节他们,觉得不太妥当罢,我去天策府,你去不?”
吕仲明转念一想,也该去见见李世民,好几个月没碰面了,罗士信一走,多少得给他个交代。
天策府上屋檐积满雪,银光闪烁,走廊下挂着冰棱,自建府以来,尉迟恭便常来往此处议事,除了第一天道贺,吕仲明就几乎没来过,现在远远一看,登觉气派。
然而他与秦琼刚走进去,便听到殿内的争吵。
“国师大人到!秦将军到!”
当差守卫禀报道,争吵声登时一停。
李世民,尉迟恭与房玄龄,杜如晦四人站在后殿内,尉迟恭简直愤怒无比,半晌说不出话来。
李世民有点犹豫,朝秦琼与吕仲明点点头,吕仲明倒是无所谓,笑道:“吵什么呢。”
没有人回答,秦琼又主动道:“接着吵,别管我们。”
数人反而吵不起来了,吕仲明莞尔道:“以前你们碰上什么事,也是用吵来解决么?”说着上前摸摸尉迟恭的头,尉迟恭个子甚高,就像只愤怒的熊,却乖乖站着,被吕仲明安抚下来。
房玄龄道:“国师来得正好……”
房玄龄刚开口,便被杜如晦以眼神制止了,然而房玄龄却摆手示意不妨,说:“国师是自己人。”
吕仲明眉毛微微一扬,知道房玄龄又要强行拖他站队,然而尉迟恭在场,自己说不得,听了什么,也不能去朝李渊说。只得淡淡道:“自己人不至于,但守口如瓶,是可以做到的。”
“先请进来喝杯酒吧。”李世民笑道。
李世民带数人进了内府,地方十分宽敞,今年冬雪来得早,府中梅花已开了不少,李世民早就预备下烧酒,准备了饭食,各人依次入坐。尉迟恭沉声道:“我到外头去喝。”说着便把食盒一收,酒一提,坐到外面去了。
吕仲明还是第一次参与到尉迟恭的工作上来,没想到黑炭头对李世民的态度居然如此嚣张,也多亏是李世民,才忍得了他。
李世民望向吕仲明,笑了起来,心里想的竟是同一件事,说出了口:“别怪他。”
吕仲明道:“既然有你求情,回家就不罚他跪搓衣板了。”
秦琼又朝吕仲明道:“黑炭头对谁都这样,只有在你面前,脾气才特别好。”
尉迟恭脾气不好,吕仲明早有耳闻,以前也见过不少次他凶人的时候,看来确实是在外不给任何人面子,只有回家的时候,才事事都耐心和吕仲明沟通解决,亲眼见到在他视野外的尉迟恭,多少令吕仲明有点唏嘘。
“在家里我也总是说不过他。”吕仲明笑道:“平时冲撞了你,请你多担待。”
李世民会心一笑,又说:“方才我们在吵散府的事。”
吕仲明:“……”
秦琼道:“散府?”
李世民道:“我打算将天策府解散。”
这话无异于一个惊天炸雷,吕仲明虽然早知李世民想避开与自己大哥的较量,退一步海阔天空,却没想到,最后居然会采取解散天策府的这个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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