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之后的第三天,归义侯阻挠明光帝出兵救援荆王的消息悄悄在帝都流传开来。
猜测明光帝忌惮亲子者有之,怒斥温家为权王排除异己者有之,指责明光帝沉迷声色者有之。
兼之先前吏部贪墨一案尚未结案,很快又有流言说如今执掌吏部的安乐王与权王一脉,吏部贪墨一事、归义侯阻挠救荆王一事都是为了给权王铺路,最终目的是扶住权王攫取储君之位。
大泱储位一直未立,成年皇子之间彼此争逐惯属常事,便是寻常百姓闲暇时也会就此事话话家常、打打牙祭,这些闲话在市井之间再寻常不过。
可此时,就是因为这种寻常使得传言颇有几分可信,明光帝成年的皇子就那么几个,死一个少一个,尤其死的还是军功卓著,民间声望尚属不错的荆王,这样一来,权王登位的可能就大大增加了!
因此,此番流言一起便迅速扩散,其流传速度比吏部贪墨一案更为猛烈,文人士子、义士草莽、巷陌白丁少见的意见一致,言辞尖锐、语气激烈地为荆王及在远方征战将士抱打不平。
连以下犯上之罪也都吓唬不住了。
负责此事的官员本想控制事态,然而发现在抓捕了几人之后反而激化了群情,大有遏止不住的事态,实在无法之下,不得不将此事上报给了明光帝。
这种流言无疑大损明光帝的掩面,明光帝大怒,一边派人平息传言,一边命人着手安排救援之事,当这两件事吩咐下去之后,他命吴宽带了一道密旨给李木禾,命其彻查散播流言的主谋。
所谓空穴来风,此番流言并未全无根据,也有情可查,但正是因为太过有理有据,明光帝十分怀疑这背后有人一手操控。
是夜,一道矫健的身影轻易地潜进荆王府的后院。
今夜的荆王府格外沉寂,尤其是泠波居里,连一盏灯笼都没有点,漆黑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唯有借着淡淡的月色才能勉强看清院落屋脊的轮廓,整个院子更是连一点动静都听不到,那孑孓零落之感,仿佛这屋子已经久无人居一样。
轻飘飘落在角落中的来人看着主屋的方向暗暗皱了皱眉,凭他的武功,在荆王和越琊都不在的情况下虽是件容易的事,但也从未有过这种如入无人之境之感。
至少,院里应该还有思凰,不是吗?
还是,这府内另有什么安排?
他正自踌躇的时候,忽听一声轻轻的门响,他定睛看过去,见一人着一身黑色的长衣从屋内走了出来。
那衣服漆黑如墨,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若非他目力过人,根本看不出有人走出来,更看不出那人是谁。
可他即便看出来了,因觉今夜有些异样,他并不敢轻易上前,就只隐身在暗处静静地看着。
只见那人关上门,走到院中便不动了,只拢了拢身上的衣裳,微微抬起头,仿佛是在看着月色。
寒夜刺骨,那人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的样子仿佛像是要站到地老天荒一般。
他看了一炷香的时间,见她下意识地搓了搓手,忽然就等不住了,暗暗察觉一番,确定四下无人之后,他走出来,出声问道:“王妃是在等人吗?”
他怕吓到她,将声音放得又轻又柔。
时吾君果然没有被吓到的样子,她第一时间回过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未施脂粉的脸上露出一个静美如新月的笑容,“长公子比我料想中来得晚一些。”
贺兰擢秀觉得自己一向平寂的心湖总为因为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所惊动,他有些惊讶地问:“您是……在等微臣?”
时吾君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几步走到他身边,低声道:“虽然知道是多此一举,但我还是要问问你,这院中,没有其他人吧?”
贺兰擢秀默默摇了摇头,心里一直存在那丝异样终于有了出口,“思凰呢?”
若思凰在,她必不会问这样的问题。
“啊,我让他去王爷那里了。”时吾君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她说的不是一件要紧事。
贺兰擢秀抿起唇。
与厉晫的情分和期待都使他说不出“王爷英明勇武,能力卓绝,定不会有危险,不需要王妃操心”这样的话,可他又觉得将身边唯一武功高超又忠心耿耿的侍从派出去,对她而言实在不太明智。
而且想来,也是因为思凰被她派出去了,她虽是要等他,但又不能察觉他什么时候会到,所以,才从屋子里出来等他?
他下意识地摸摸衣领,他耐寒,又为了行动方便穿着不多,实在没有什么多余之物可以给她披在身上,他心里浮起深深的挫败。
在她面前,他总是那么的无能为力。
他踌躇地开口,“娘娘,有什么事,我们能进屋说罢。”
时吾君微一摇头,目光在周围转了一圈,“长话短说,皇上让你调查流言的源头,是不是?”
眼下府中只有一个周锦,难免控制不来,进屋的话,反而有碍耳目,不如这院中一览无余。
贺兰擢秀明白她的小心,也不奇怪她会知道他的来意,看着她并不厚重的衣裳,也决定速战速决,便点头道:“臣只是来问一句,这件事您参与了多少?”
他不是很确定,但却直觉地认为,流言之事必然与时吾君有关。
“全部。”时吾君今日分外干脆,快速而直截了当地道:“王爷遇险,正式的官报迟迟不到,传信的亲信九十一生地回来,显然是有人想要阻拦救援对王爷不利,我担心王爷,这边已流言之事逼迫明光帝出兵,让权王和归义侯以为荆王走投无路而放松懈怠,实则已经让思凰和徐侧妃点齐一千铁甲军赶过去了。”
贺兰擢秀胸口重重起伏几下,时吾君寥寥几句,他却听出了腥风血雨。
“官报迟迟不到,那么,宫宴那也的传信兵……”
时吾君捻动着冻僵的手指,“是我拿了王爷给的信物,在支州大营挑了一个亲信冒充的。不过你放心。”她一笑,道:“权王也好,归义侯也好,他们就算明知这个传信兵是假的也不会戳穿,他们并不敢隐瞒王爷遇险的消息,他们只不过是要阻上一阻罢了……”
贺兰擢秀的脸色微微一沉,是什么令权王和归义侯笃定,只要阻上一阻,就能要了荆王的命?
璧琉那边,究竟出了什么事?
他胸口泛过一阵冰凉,垂着的手轻轻一握,“那么之后,您可有什么打算?”
他起初不过以为此事她有参与,已经觉得不好抽身,这会知道了她竟真的是背后推动一切之人,实在忍不住担心起来。
流言直关明光帝,若真查出是她,她要如何收场?
他这时万分庆幸,今晚他忍不住过来了,“您需要臣做什么?”
按照常人行为,既然知道他领了明光帝的密旨,必然会要他将事情推到他人身上,可是设计这一切的是她,以他对她的了解,她做事并不会这样简单。
时吾君垂下眼,“我今夜在此等你就是为了告诉你,此事你毋须顾虑,该怎么查就怎么查。”顿了顿,她忽地扬起脸来,“放心,我布的局,就算是你,也没办法轻易就查个水落石出。”
那直面他的莹白面孔比银月更为明亮,眼中傲然璀璨,宛如星河闪动,一身黑衣随着夜风微微摆动,她笔直地立在那里,犹如天庭悄悄下降拯救世人的神女,神秘清娆,分外动人。
然而此时的贺兰擢秀却无法被她的美所动容,他震动地睁大了眼,奇异地明了了她想要做的和将要做的事。
“你……”他再也禁不住心中的担忧,一步跨前,伸手攫住了她的胳膊,勉强稳了稳心神,“您不能这么做!”
在她眼底那一片灿然的星光掩映之下,他浓黑的眸子越发深沉,他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不容违背的坚持,“此事就交给臣,您不必再操心了。”想一想,又嘱咐,“请您务必命令相关之人不要再有任何动作。”
时吾君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回应。
贺兰擢秀手中的力气重了几分,“以臣对王爷的了解,他将信物留给您的用意绝不会是为此。”
旁的事倒还罢了,行军打仗之事,以厉晫的能力的傲然,怎么会将信物留给时吾君以作后援之兵?
他想也不必想,那一千铁甲军定是厉晫为了保护时吾君而备。
那么,因何厉晫会认为留下这一千铁甲军是有必要的?
“如今王爷、越护卫、思凰和徐妃都不在您身边,若有什么事,您一定要通知微臣!”
想到此处,他猛地察觉手心处竟紧张得一片潮湿,这才惊觉有些失态,一下子放开了手,握紧,缓缓背到身后,担忧地看着时吾君,“您不能辜负王爷的心意。”
时吾君咬了下唇,眼中亦是坚决,“本妃的事,不需要你过问。”
“既然如此,那臣想要做什么,也不需要向您禀报了。”贺兰擢秀眉间一跳,他竟也没再多说,后退一步,微微躬身,随即足尖一点,身形在时吾君的眼前掠起,一晃便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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