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漆黑的大道上行驶着,很快地便将身后一盏两盏灯火甩在身后。
风拂过带起的帘布一荡一荡,侧头看去,只见路上漆黑如许,万籁俱寂。
偶尔路上窜出几只野猫野狗,也险些被横冲直撞的马车轧在车轮下。
阿弗勾了勾唇:“用了我的东西那么久,你总该满足了,现在我回来了,你还想跟我共用一张一模一样的脸,那样我可是不会同意的。草鬼婆,据我所知,给舍之术,必须要两厢情愿才可以,单就一方的巧取豪夺,可没用。”
巫婆手猛一用力将自己后脖颈拎起,另一手掐着自己的脖子,“是又如何,但现在这事已经由不得你。”
她狞开嘴角,颤声发笑,“你还不知道你得了什么病吧,我知道,我也能救你。只要你肯跟我换一张脸而已,反正你以前用我的那张脸也没见你嫌弃过,我们都合作了这么长时间了,大家都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还要打破这平衡?”
“治好我的病?”
“对,只有我,唯独我。”
阿弗说道:“对我来说,确实是健康比较重要,单就一张脸又能做得了什么?若那人真的喜欢你,就不会因为你变成怎样而弃你于不顾,可你也说了,他不要你了。确切的说,他喜欢的不是你,而是这张脸。”
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失笑道:“那又怎样,只要是我在意的人,就算他想要剖下我的心拿去践踏我也乐此不疲。”
“真是愚不可及。”
巫婆嗤嗤发笑,眼睛里笑出了泪水,“你懂什么,你懂什么,你什么也不懂没资格在这里说我。”
“是,我是不懂你们这种麻烦的羁绊,但你说能救我,我凭什么信你?这个可得容我考虑一下。”
她一震,说道;“怎么?你以前不是很干脆的吗?以前我说能让你离开这里去另外一个世界,所有人都不知道你的地方,你不是不假思索便答应了,后来我确实也如你所愿,如今你还有什么不相信我的?”
阿弗一个白眼,“抱歉,以前胆大妄为,但现在的我,怂了。”
“你......”
马车砰地一声停了下来,怕是又撞到什么鬼东西。
巫婆失去平衡,身子向前栽倒,砰砰地响动传来,阿弗被她带着也倒在她身上,一片人仰马翻。
车厢外,肥头大耳的车夫揪着缰绳,惶恐不安地问:“大法师,您没事吧?”
巫婆撑着双手艰难地爬起,将骑在她背上的阿弗甩开,大喊着,“到底怎么了?”
车夫听声颤颤,怯懦地说道:“是和对面的马车相撞了。”
“绕道,快点出城。”
“不行啊。”
巫婆闻言一怒,“还有什么事?”
“还有什么事,你说呢,撞到我的马车了,惊着了我的马还想要跑,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情?”
“给个准话呗,是想怎么处理,赔钱还是报官?”
这声音......
阿弗眼皮子一跳,是王琅啦!
“我的马车好端端地停在路边上,你这车夫是怎么回事,赶着去投胎啊,跑得那么快。”
马车夫说道:“明明是你自己先撞上来的。”
“你哪只眼睛看到了?”
车夫说道:“两只都看到了,我跑得好好的,你就停在这角落,见我上来了便撞过来。”
王琅唏嘘叹声,“看到了,那就不好办了,怎么办?高嵩啊,去把他眼睛给本少爷剐下来。”
高嵩一顿,眼睛猛地睁开,就被他给盯了好几眼,只得耐得头皮走上前去。
肥头大耳的车夫神色微冷,抽出手上的马缰便往上来的人跟前抽。
阿弗听着外边的响动,无奈地笑道:“看来你想带我走这件事不是特别容易。”
“你别太得意。”
她盘腿坐了下来,嘴里念念有词,两只枯竭的双眼不时地盯向车帘布外。
马车夫挥开缰绳,高嵩忽地止住了脚,踏步不前,手脚僵在半道,身子慢慢地发颤。
王琅皱眉,“干什么啊你?”
高嵩转过身子,想开口说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子像个呆呆笨笨的牵线木偶。
转头,伸出左手,迈出左腿,伸出右手,迈出右腿,一步一步地挪了回去。
嘴巴颤抖,身子颤栗,脸孔惊慌,断断续续,粗粗重重的呼吸声似是从嘴里吐出来。
王琅摆了摆手上把玩的骨扇,睨眉道:“蠢货,关键时刻却掉链子。”
又直视着前面马车里飘动的帘布,缓声说道:“马车里坐的是哪路高人,能否出来见一见,在下也是十分好奇这种秘术是如何控制人的?”
同时,左手一翻,一根银亮的针芒从袖子里翻出,直直地穿透车夫的眉心。
旋即,一抹殷红从两眉中间露了出来,车夫已然倒下。
针芒从头颅贯穿,直直地钉在了马车车厢。
响动传来,巫婆身子一震,嘴里念叨的咒语也停了下来。垂着头,看着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匕首,说道:“杀了我你也活不了多久,你身上的病只有我能治,否则,你绝对活不到十岁。”
阿弗不以为然,“既然这么麻烦,那就不治好了,反正我也没有什么舍不得了放不下的,这个身子就当做陪你们一块玩玩。”
与其同时,双手快速地往下扎去,对着她的脖颈,毫不手软。
阿弗的手间微微一痛,匕首被撇开了,掉在地。
帘布被猛力一把掀开,是王琅冲了进来。
阿弗皱了皱眉,睨着他。
他这是想站在哪一边?
王琅皱了皱眉,对着躺在地上一脸白粉的人道:“是你搞的鬼,怎么弄的?”
又朝着一旁手握匕首的小孩子道:“还是你干的?小小年纪就学会舞枪弄棒的,当心耍到自己。”
阿弗不说话,只一个劲地盯着他瞧。
他出现在这里,绝不会是碰巧。
王琅不解,盯着阿弗仔仔细细地瞧了又瞧,忽地笑了笑道:“你这孩子,总是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做什么?莫不是这么小就知道本少爷长得好看了?也对,本少爷这颜值可是经得起任何眼睛的考验。”
阿弗笑道:“你既然不是来帮忙的,那就麻烦你走开,我还要解决这个女人呢!当然,如果你见得了血腥的话,那就留在这里看着也不错。”
王琅长嘶了一声,“你这孩子,未免也太恐怖了,杀人对你来说就那么轻而易举,竟还邀请我一同参观。”
阿弗举起匕首,微微一笑,“当然,还垂手可得。”
巫婆嘶声大喊,“不可以,你的病只有我能治,杀了我你也活不了多久。”
阿弗冷笑,捡起匕首朝着她脖颈上猛地一扎。
活不活的,谁又能说得准。
她最烦的便是这自以为自己缺了他们就活不下去的人,自以为是,如今才会自取灭亡。
巫婆退无可退,鲜血淋漓,捂着脖子疯喊。
血,是黑色的。
腥臭味,将封闭的车厢内尽数熏染。
她狰狞的面孔张牙舞爪,“就算是这样,你也杀不了我的,永远也杀不了我。”
“哈哈,哈哈哈哈......”
“废话真多,死都不能安静一会。”
王琅夺过阿弗手上的匕首扔掉,将袖子往阿弗跟前一伸,拦住她不去看这样血腥的画面。
刺鼻的气味从从她身上上传了出来,她的身子渐渐地萎缩成一团,又红又青又黄有绿的皮肤像是被火灼烧过一般,黑漆漆的,血水如同污物,臭气熏天。
一只黑色的蛊虫在她的身体内逃窜着,枯死的身子已经无法再次包容它的生存。
阿弗指着那蠕动的污物道:“快把虫子拍死。”
王琅身子一震,皱眉后退,“才不要,那么脏。”
难以言喻的臭气熏人昏昏。
蛊虫瞬间循着细缝溜走。
阿弗欲去追赶,王琅抬手捂鼻,另一手将想要跑掉的她带了下来,掀开帘布就往自己马车上边走。
阿弗瞧见那高嵩已经从混沌的意识中清醒了过来,跌坐在地上晃着脑袋。
当他看到王琅手上还抱着一个孩子的时候,身子里面从地上跃起。
“少爷,您手上怎么还抱着一个孩子啊?”
阿弗被他像在臂弯间挂衣服一样抱在手上,脸垂着地面。
王琅嫌弃地看了他,指了指对面的马车道:“把那人处理了,别给我招来麻烦。”
高嵩顺着他的手间望了过去,才瞧见那躺在地上的肥头大耳的车夫。
他的神色有些怔怔然,舌头打着结似地说道:“您......杀,杀的?”
......
......
阿弗被甩到另一张坐垫上的时候,迅速翻身坐来,却被他曲着膝盖压着双腿动弹不得。
王琅笑道:“你是什么人,方才那个又还是什么鬼?大半夜的,你们这是要到何处去造访?”
阿弗蹙眉,“你不知道那还来干什么,把她放跑了出去还不是继续为祸世间。”
王琅嗤笑,“放跑了,人不是被你亲手杀死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小孩子杀人,还是你这般小的,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后生可畏。”
他指了指自己满血色的手,扔给了她一条帕子,说道:“擦擦吧,别把我这里弄的都是血腥味。”
阿弗慢慢地轻拭着手,将脏污的绢帕甩到他脸上,“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他转开脸避过已经来不及,皱着眉将帕子甩出车厢,捡了另一块绢帕擦了又擦:“不知道啊,就是路上瞧见一辆横冲直撞的马车,觉得可疑,无聊便跟了上来,没成想还看到了这么一桩好事。”
还真是有够无聊的。
他饶有兴趣地趋近自己说道:“不过你怎么有那个勇气去杀人,为什么杀了她之后却变成一条小虫,刚才我很确定不是天黑我眼花了,所以,小朋友,你能不能满足一下哥哥我的好奇心?”
阿弗白了一眼,抿着唇说道:“听说过草鬼婆吧?在湘西也有一种说法叫做蛊婆,常俯身在女子身上,以此危害他人性命。死后身子爬出蛊虫,那便是它的本尊,只有将虫子杀死,才能将其彻底灭绝。方才被它跑走了,下一次不知道要怎么着呢?叫你拍它你却怂了,还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王琅瞪了一眼过去,“那你自己怎么不去拍?你嫌脏我就不嫌吗?”
阿弗冷冷地咧嘴,僵硬地一笑,“怕虫吧?你还真是让人耳目一新。”
看着一脸严肃的阿弗,王琅忽地哈哈大笑了起来,敲着阿弗的头道:“小朋友,你这么严肃是想要吓死我啊,我只当你是在开玩笑吧,草鬼婆,俯身,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好笑神奇的故事。”
“没文化。”阿弗嗔了一句。
王琅环着胳膊肘,抬着眼,扬唇轻嗤,“好歹我也算救了你,你就这样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
阿弗回道:“刚才死的那个也曾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你也想像她那样携恩图报的话,你就是下一个她。”
王琅抖了抖胳膊肘,摆摆手,“算了算了,我是亲眼见到过你杀人的,还是不要当你救命恩人好了,怪可怕的。”
说是这样说,身子骨却慵懒地坐在车厢门前不动,一副疲倦的姿态说道:“哎哎,今天都快吓死了,动不了,不想动了。”
阿弗皱了皱眉,忽地笑了起来,“你想要干什么?”
王琅哈哈大笑,“瞧瞧,你这孩子就是不一样,别人家的小孩要是被陌生人抱上了车,还不得哭死,可你倒好,先是在我面前手刃恩人,后又是一脸认真地跟我说了个好笑的故事,现在呢,还能一本正经地问我我想干什么,让我放了你?要不,我就放你走如何?”
高嵩在外边顿了顿,刚毁尸灭迹回来便听到这个古怪的笑声,感到万分离奇。
“站在马车前恭谨地问道:“少爷,咱现在是要回去了吗?”
王琅停了笑,手上的骨扇敲了敲马车车厢,道:“鱼儿都上钩了,不回去难道还等着放生?”
高嵩应了声是后,马车开始转动。
阿弗不语,眸子却直直地看向了车厢内的抽屉。
忽地自己伸手拉开,眼前一亮。
自然而然地取出里面的糕点,“你倒是乐此不疲。”
还是那个时候的云片糕,鲜嫩香滑,美味可口。
王琅一顿,“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吃的?”
“那你倒是猜猜?”
王琅摇头,嘴角的笑意微敛,“这点还真是猜不出来,知道这里有吃的人其实很少。”
阿弗伸出了手指,从五根手指全部伸出到最后的逐步锐减,“屈指可数,只有一个,王大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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