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人抛到荒野的单郢回到王府后便见刚刚洗漱完好的贺兰毅。
发丝微湿,身上的衣袍也刚刚换过。
一身月牙色圆领长身直裰,绣着竹节纹用的是暗绣,隐隐浮动的银色刺绣,一根精致的竹节纹玉簪束发,腰间没有任何配饰,闲云野鹤的模样悠然而立。
他静静地站着,头上的那丛青竹随风作响,竹叶清幽的香气似从他头上散落,试图遮掩什么气息。
单郢上前将昨晚之事事务巨细地同他说了一遍,其间就包括宁怀瑾的身家情况和宁全出现在此处的消息。
贺兰毅皱了皱眉,负手道:“怎么现在才说?”
单郢私以为此事并不重要,相比于得到朱雀组织的消息,宁家的一切简直没有几分价值性。
可贺兰毅似乎着重关注宁家的事情似的。
以至于他竟然自己亲自去了。
因为心底隐隐有一种猜测,却迟迟得不到见证。
街上张灯结彩花团锦簇,新年的气息格外浓烈。
贺兰毅在宁家小巷子外的一间茶馆里喝茶,浅浅而抿,若不然便端着茶杯看着面上的茶沫沉思不动。
茶汤劣质,颜色浅淡,泡沫般碎裂堆聚在一侧。
他在数,一个一个地数着究竟有多少。
周边也有不少人,但皆是布衣麻履的普通人,这茶大多是供应给这些普通人喝的。
贺兰毅并没有太多讲究,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想起了一句话。
放不开还一直高高在上,当纤尘不染的谪仙不成?
那人总是有那么多的歪理。
他淡然地执起茶杯沾一沾便放下,动作缓慢,姿势优雅。
他有洁癖,还是不太习惯用外边的东西。
只见喉头微动,可以清晰地听见茶馆老板一颗纠结迟疑的心终于给放下了。
总算是喝了,端着嗅了那么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嫌弃这茶不好喝呢。
周遭来来往往的人不少,都是乡野村夫或者为生活劳碌奔波的人。
路过时都朝他这边看了几眼,着实是因为少有这般美好的人物愿意屈尊降临。
忍不住便多看了几眼,便忍不住啧叹几声。
明珠蒙尘。
不远处走街串巷的喧杂吵闹,人群攒动,孩童上蹿下跳,鸡飞蛋打,混杂成片。
贺兰毅望着巷子里终于窜出一个孩子身影,身后有又追着另一个大人的身影,揪住前面孩子的衣领就要往外拽。
孩子拼命反抗,大人就算这样依旧不管不顾地将其绑了回去,嘴里骂骂咧咧地不知说些什么。
但总归没什么好话。
那便是宁怀瑾收养的小孩吧,从祁州便开始带在身边。
不过隔着太远,那孩子又背对着他,看不清楚面容。
关于那个孩子的一切什么也没查出。
五六岁左右,被捡来的,除了吃什么也不会,不过......倒是个闹腾的性子。
出现的时间尤其不对......
贺兰毅瞳孔倏忽一怔,那孩子又出来了。
怀里揣掇着东西跑了出去,撞到一人身上,又被那个人抱起来走掉,这回倒乖顺了。
那个孩子好似看向巷子外,似叹息似无奈地将头垂在那人肩膀上,面容透给重重人群中已然显得几分模糊。
贺兰毅呼吸一窒,仿佛周遭什么也看不见,只晓得凝视着那虽然模糊的面孔却有一双似曾相识的眸子。
贺兰毅放下银两想起身,孰料对面的位置上忽然坐下了一人。
来人一袭宝蓝色团花纹直裰,身子清瘦修长,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扬,唇红齿白,面若敷粉,说是女子也不为过。
毕竟,这厮换上女装怕是整个大周都找不到第二个与之匹敌的。
贺兰毅停下了他的计划。
王琅扬唇,挥动着手上的骨扇,扬一扬风,“这么久不见你就这种态度?不请我喝杯茶?”
刚才见他过来就想走,这不是明摆着想要摆脱他么?
王琅说道:“好歹也认识那么些年了,你独身一人被流放来了这,我总得找旧时的好友好好叙叙旧,顺便雪中送送炭,你又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提。”
“我和你是那种关系?”贺兰毅打断。
王琅扬着骨扇一笑,“别说成这样,让人误会了不好......”
“不是。”贺兰毅笃定地说道,勾唇轻嗤,“我们可不是那种能心平气和坐下来叙旧的关系。”
贺兰毅看着那巷子里的人已经走远,不知道去到了那条巷子,那家院子,但总归还会再回来。
他起身,神色清冷,“茶你自己喝便好,算是给你远道而来洗尘。”
王琅看着他迫不及待地起身欲走,蹙眉道:“你放在我身边密密麻麻的眼线什么时候撤掉?”
贺兰毅转过头来,扬起的衣袂飘飘欲仙,“等我找到答案为止。”
“这么说来你并不知情。”王琅说这话时感到一丝轻松,骨扇扬得越发得意。
贺兰毅拇指摩挲着虎口,饶有兴趣地说道:“真相被困在堡垒内,看起来就如一潭静水无波无澜,在不知不觉中循着堡垒的缝隙悄悄流向外界,而催动坚固无比的堡垒终被冲破的,便是一群只知道强劲奔涌的水。”
换言之,其实本还不知,奈何总有你们自己总爱乱想乱动,便有蛛丝马迹透过裂缝流入自己之手。
王琅闻言蹙眉,被套话了总归有些气,倏地一声合起骨扇,不时地拿着扇柄轻扣着桌子。
年久失修的桌子早已有些破损,被他那柄坚韧的扇柄般不轻不重地轻轻敲打,有些许磨损的小印记出现在桌上。
茶馆老板看着看着,心底有些拔凉。
王琅忽地打了一个响指,从他身后窜出两个随身侍卫,将茶馆三里之内的人尽数打发掉。
周遭终于安静了不少,阳光温馨,岁月静好,适合谈情说爱。
王琅道:“北地那些年来一直是你们贺兰家留下的将领守着,虽然如今他们一直都还驻守着边境,但朝里的变动也有所耳闻。”
“军符对他们根本无用,他们还不是只看人,新上任的将领根本就不能使他们服从,奈何又都杀不得。”
“金国日益嚣张,本来与西凉的盟约现在也已差不多名存实亡,将来若生战事,现今朝中老将大腹便便,多不堪用,年轻的一代就只有你是翘楚,总不会将来朝中无将可用,让那人御驾亲征吧!”
王琅说罢,环着手扬唇笑了笑,“所以说,我是来与你做个交易的。如果你想回去的话,我可以帮你。”
贺兰毅负手而立,笑道:“听起来不错。”
王琅仿佛听到了春天来了的消息,嘴都快咧到后脑勺,“对啊,何况还有我在京给你做内应,你岂不是能更快回去。没了你,我可无聊死。”
贺兰毅看着他认真地说道:“一开始,我确实这样想。现在,我决定......改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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