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子时将至。
夜色昏昏,人们也一一陷入梦境。
贺兰毅的书房中却灯火通明。
一个老者啧啧嘴地放下手上的白玉瓷碗,揉了揉肚子顺道还打了个嗝,笑眯眯地说道:“还是你这里的腊八粥最好吃,请的哪个厨子,让我也见识一下。”
贺兰毅看着他把一整锅的腊八粥都收拾进肚,盯着他鼓胀起来的肚子道:“你见他干什么?”
老者笑了笑,站起来到处走,顺带消化消化食物,“就想问问能不能外借,毕竟我家的年夜饭如今还请不到好厨子,没有好厨子年夜饭势必要吃不顺心,我现在正为这事烦着呢!”
贺兰毅反问,“你会请不到厨子?”
“好厨子便在你家,你能否相让?”老者带着调笑的口吻说道。
“出门左拐,你自己亲自去请便是。”
出门左拐不就是后门吗?老者哼笑,“你还真是小气,不就是变着法的赶我走吗?”
贺兰毅静静地看他不说话,脸上就差写着“如你所见”这四个字。
老者气鼓鼓地开了屋门,“本来还想着年夜饭请你一道吃了,这下没了。孤独死你算了。”
哼哼地转身出门,连门也不顺带关一下,冷风呼呼地涌进,吹皱了桌案前的那盏灯烛,熏烟袅袅而生,氤氲了眼前的之景。
香雾寰寰,恍若身处云端之上,阿弗再次又熏香将宁怀瑾给放倒,纯粹是为了保险起见。
门外骨哨的声音忽然传至,阿弗麻溜地跑出了门外,悄悄地探开一条细缝,果然见万俟代战已经守在了门外。
“没被人发现吧?”他胸前抱着一柄长剑,长身倚在墙壁上,于地面投下长长的一瞥。
这不是招人吗?也不晓得躲暗处去,这要是被人发现了,肯定要把他当做拍花子给抓起来。
阿弗耸了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我也叫不醒假装昏睡的人。”
“那要不要我进去帮你补上两刀。”他语气生硬地说着。
阿弗呵呵发笑,“别介,火气不要那么大,我刚才不过是开玩笑的,人已经是睡下了。”
“我们快走吧,杵在这里等下要被邻居发现,而且再不去,等下就是连摆夜宵的都关门了。”拖着他的袖子催促着他离开。
万俟代战默默地闭阖了眼眸,消了消心底的火气。
“咱们这是要去哪?”
他一直带着自己在街上转悠,毫无目的,从烟熏火绕的小道走到宽敞无人的官道。街道上人迹罕至,摆夜宵的也禁不住寒风抖擞早就收摊离开。
远处还有几点星火沉沉浮浮,那是手持长枪,身着兵甲巡卫府城的士兵。
或是停于各街各巷,或是止于府宅门外。
就在阿弗以为他只是漫无边际带自己乱走的时候,他道:“你知道你现在走在哪吗?”
阿弗没好气地哼了句,“地上,桂林郡,定安王的地盘。”
反问道:“咱们这样到处溜达可以吗?要是被他逮住怎么办?你不是说他或许会害我吗?怎么如今倒不怕我被他给发现了?”
“确切的说是大周的土地上,他也是大周的子民。被看见了又如何?”他竟是以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说了出来,“何况,既是我带你出来,就有保证能让你不被发现。”
阿弗笑道:“不管是大周的,大楚的,还是大秦的,天是主,人是客。皇帝轮流做,明年到谁家。”
他忽然止步,眼眸如寒霜般紧紧地盯着自己。
阿弗直视了回去。
自从自己和他摊牌之后,他越来越是不在自己面前收敛情绪了。
以前总是冷冰冰的,但现在或许是被气多了,发了一次火,后来索性也便不隐藏了。
阿弗也是停了下来,发现自己停留的位置正是在王府之外,不过隔着一街道,混混沌沌的夜色下这才导致了那边的侍卫也没能看见这边异样的响动。
不过也不由地怀疑他到底带着自己到处走是不是有什么动机,却听他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兵莫非皇臣。就算是统领一方的王侯将相,也是天子的下臣。”
“至少如今仍未改朝换代,以后估计也没这个可能,礼不可废,制不可夺,否则必将以僭越之罪招致天下人的讨伐。他一日为臣,便终生只能为臣。”
阿弗摸了摸鼻子,道:“你,他,你们....大家都挺有....把握的,不过,我挺好奇,你为何也这么希望?”
“你一个异族,大周汉人统治的江山如何倾覆又关你什么事?”
他抬眼看着远处的灯楼高阁,又收了视线看向地面的影子,“这不关姓氏之事。”
“大周富饶殷实,兵力雄厚,大周帝虽然忌惮忠良,但也不因此耽误朝政,他把持着军政大权,将皇权垄断到集中,杜绝了地方权贵的很多可能。大周如今正出于极盛之时,极盛转至极衰,也不可能是未来的一百年之内会出现的。”
“那真是太好了。”
万俟代战时似乎没有跟上阿弗的思路,只觉得这孩子忽喜忽悲,情绪翻转就如天旋地转一般。
阿弗背着手笑看着眼前平静如水的王府,扬起的笑意渐渐收敛,道:“我们虽然不是生活在一个和平的国家,但我们生活的恰好正是个和平的年代。”
“百年之后,世道如何变,又关我们什么事,我们之中又没有谁能真正活到一百年后。”
他道:“可动乱若生,你如何保证自己能不颠沛流离一生?”
“干嘛我保证?你强你上呗!我只是个孩子。”
“那也是......”
话未说完,便被他抿紧了唇,如裁剪完好的唇线,生生地斩断了那些被压制在喉咙口,未来得及吐出的话。
阿弗疑惑不解地眨巴眨巴眼,你倒是继续说啊,想说什么就继续说啊,最好什么都忍耐不住倒豆子般地抖出来,憋在不累我看着都觉着累。
然他再开口时,却是侧转过头,望着周遭那寥寥无几的烟火在冷风口处被熄灭,一切寂寂似乎要将夜色下的人包裹起来,蹙起的英眉缓缓舒展开来,道:“身处乱世,何来安然?”
“天冷了,我送你回去吧!”
阿弗怔了一怔,见他已经走了,只好跟在他身后走着,不满地腹诽道:“天这般冷,我出来一趟也不容易,要不,我们去吃夜宵吧?”
他却总是保持着一副冷漠冰霜的模样。
“我刚才在前边坊道口见到有人在卖肉串,我们撸串去。”
“要不....那边还有热乎乎的火锅。”
“....那今儿腊祭,腊八粥你吃了没?”
沉默了许久的人终于还是爆发了,“我没带钱。”
“我请你啊,我有钱,终于轮到我请你了。”
阿弗揪着他的裤管,大大的眼珠子将眼前这人的无奈装进了瞳孔里,唇角弯勾坏笑得像一只得逞的小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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