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帝的眼眸依旧紧紧闭着,额上渗出了大滴大滴的汗水。
身子抽搐不断,手紧紧地扣着衣袖,攥动得衣裳发皱。
戚淳看着他,幽深幽深的目光便落在他的脸上。
忽地便不动了,也不喊了。
袖子下垂着的指尖微微动了动,又缓缓地松开。
直到他自己从梦境中出来。
他吐出长长的一口浊气。
汗浸湿了玉白常衣,他扶着边上的东西抻着身子坐了起来,背脊远离了身后的软垫。
他望了望周围,心跳起起伏伏,心口气息微喘,“你来了,孤这个样子睡了多久了?”
抬眼看着他说话,目光深深。
戚淳看着他道:“不久,自臣进来,前后不过几息时间,陛下便已经自己醒过来了。”
似乎是要看清彼此的眼神里有没有虚假。
魏帝抬起手,指尖握了握桌上那盏茶。
茶是他甫一进来,底下侍者便给他送过来的。
此时茶汤氤氲着热气,看来戚淳所言未虚。
他拾起茶盏,将面上的茶沫扫往一边,轻抿一口,复而放下。
热汤滚入肺腑,似乎将寒意给驱散了不少。
他喟叹了一声。
“这一次,那人还是要杀了孤。”
他说的是自己梦中的事。
戚淳抬起眸,几不可查的东西从他眼底留过,但陡然而逝去。
扬了扬唇角,“可是,陛下心情看起来不错。”
魏帝唇角上勾,满足的神色从他眼睛里泛过,“上一回,我同你说过,那人已经将刀口刺入我的身体。但这一次,我已经能做到应对自如,我的速度已经训练得比那人还要再快。我从那人的手下逃过一劫。”
他复而拾起茶盏,往嘴边一送,嘴角边的笑意这才被掩盖过去。
戚淳只说了一字:“幸。”
魏帝深愕,眸中的喜色尽数散去,放下茶盏,“是,是万幸。若不是我挣扎了那么一瞬,现在怕也是血染深衣。就一瞬的时间,就那么一点点,倒下的就又是我。”
戚淳扬唇笑了笑:“就像陛下所说的,训练,下一次,或许便能做出最后的胜负了。”
魏帝怔了怔,忽地哈哈大笑了起来,声音在从胸腔里震开,在殿堂里散开,绵延而去。
笑声高亢而嘹亮。
祭天台的侍者停了下来,往那处望了过去。
守在外面的太监也顿了顿,不解地朝里面望了过去。
陛下看起来很高兴,这样的笑声是有多久未曾听见过的?
“的确,的确,下一次,便能知道谁胜谁负。这么多年,可算是有个彻底的结局。”
他捏了捏茶盏,水渍从他指缝见流了出来,碎片从他掌心下碎裂成为齑粉。
不仅是胜负,他还要看看,那个人,那个装神弄鬼的人,究竟是谁。
......
......
那名白衣侍者提着食盒一步一步地往高阁上走去。
那里监禁着一个人,他负责每日给那里的人送吃食,一日两餐,从不间断。
说是监禁,实则待遇挺不错的。
要是他是那个人,也愿意接受这种软禁。
这样便有更多的时间来思考心中的问题。
何况,他对着的是那片漆黑深远的天穹。
他可以看到比起他们任何一人都能望得远而他们却看不到,深存在心底深处的地方。
他迈上最后一级台阶,往那片深远漆黑的长空望去。
眼前一片虚无。
那道栏上,细细窄窄,那个人,以前都喜欢睡在这里的。
对着外面的漆黑,看了又看,谁人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些什么。
他曾劝阻过。
摔下去,粉身碎骨,就是谁人也救不活你。
他笑着得意,说摔下去了,祈祷一声,便会有神明出来救他,无论身处何地。
他笑那人疯魔了。
其实从那天起,疯魔的便不止他一个。
好似,他的那副样子,会感染人。
而他,便是被感染的第一个。
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该不会真掉下去了吧?”
阁楼上空空荡荡,仿若没有回应。
长空的风回应着他的,是一大片呼啸。
呼啸而过,卷起袍服猎猎迎风。
他有一些慌张,手上的食盒扔在了地上,大步跑了上去。
手扶着栏杆,往下望去。
冷风袭卷而来,刮起一刀一刀,剐肉一样,削过脸庞。
他砰地一下,又吓得跌坐回了木板上。
心底战战兢兢,起伏不定。
太高了,真的太高了。
当初那人是如何敢坐在这里睡在这里,神色如常的?
他便做不到,一点也做不到。
他抬手揉了揉头,脸上因为风刮过留下了道道殷红的伤痕,约莫有一指多长。
落在瓷白的脸上,便显得刺目分明了。
但他也不在意,而是急切地寻起了那人的下落。
若是把人弄丢了,他的罪责,难辞其咎。
砰砰砰。
沙沙沙。
脚底下的隔板发出了三声又三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摩擦着隔板。
是人的指甲与隔板摩擦间发出的声响。
他皱了皱眉,抬起脚,目光落在了隔板上。
沙沙沙。
砰砰砰。
类似的声音仍旧在继续。
他眉皱得越发地紧。
以至于屈膝半跪了下去,将一只耳朵覆在了地板上。
沙沙沙。
砰砰砰。
交杂不断。
有人焦灼的呼吸,急切的呼喊,紊乱着,时有时无。
其实也不能怪他,这里风声嘈杂,将所有可能存在的杂音都消弭了。
他想要凑进去仔细听听看,究竟是自己听错了想茬了还是其他什么缘故。
忽地,脚步声轻轻地踩踏在楼梯上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他急忙起身,往那门边看去。
脚步声越发地紧。
只属于那一个人。
他急忙走到门边,却发现自己把食盒洒落在地上。
手忙脚乱地将一切尽数收拾起来。
手忙脚乱地以至于将自己的白衣都沾上了一团油渍。
手忙脚乱以至于将自己的心跳一直颤抖着。
脚步落在自己跟前,停住不动。
他伏了下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大人。”
“你怎么在这里?”
他指着指自己带来的食盒,“给他送膳食。”
“送了没?”
“还没。”
“下去吧。”
他伏低身子,直到戚淳从他身前走过,才敢抬起头。
“对了。”
他的身子僵硬在了原地,旋即又落了回去,不敢与那人直接对视。
“大人有何吩咐?”
“以后这里不用再来了。”
“是。”
离开那个地方后,他攥紧了食盒,靠在门上,缓缓地跌坐了下来,心底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终究是放松了。
打开食盒,里面的食物香气早已散乱得一无所有。
若是他当时要求检查,自己铁定没能解释原因。
侥幸啊侥幸!
下次恐怕就没有那么大的好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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