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弗揉了揉脸，兀自冷笑：“佛说，前世如若不相欠，今生又怎会相见？”
“当年的事应该当年抱歉，现在说了又能有什么用？”
“该道歉的不该是你师父么？你代替他，什么事都代替他，这就了结了么？你以为你道歉了，还能祈盼我原谅你们一回么？”
“我最后悔的，不是救了你们，而是没有把你们从上面推下去，一了百了。”
阿弗说完，忽然弯着唇笑道：“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摆出一副我佛慈悲的模样，然后普度众生，顺道渡我一下呗！我的佛祖啊，天下苍生还在等着你去拯救他们呢，你还愣着做什么？”
纳生微一顿，翕动的唇却说不出什么来。
是愧疚，是不安，是不知所措，依旧还是输给了她这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她似乎丝毫不在意什么。
阿弗双肩微耸：“算了，你当年就算是没上山我迟早也会死，而那些官兵的死，也有我的手笔，你懊悔个什么劲。”
纳生迫切地说道：“你不会杀人，我知道。”
阿弗推开他走上前去，“你知道个屁，我是什么鬼我会不清楚，我那些丰功伟绩，别想着将它们毁灭掉。当不了圣人，那也该当个彻彻底底的恶鬼，史书工笔，不能忘记在我这里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纳生揪起她的后衣领，怒道：“那些人，明明就是别人所杀，我都看见了。”
阿弗转头去看他。
“你说什么？”
纳生停住了嘴，眼转向别处。
阿弗一巴掌甩在他光滑的大脑门上，“你看到什么了？说话啊！”
纳生送开她的后衣领，面色愠怒地揉着自己的脑门：“有必要这么大力？”
“抱歉啰！”阿弗毫无诚意地说道。
纳生火气起了又熄，熄了又起，愤愤地坐在一旁的石阶上，“他们是想护住他们的祭司，等到人来查便将你推出去，顺便还可以杀你灭口，你怎么活得这般讨人厌，肯定就是爱打人这臭习惯。都这么多年了，不好的习惯该改一改。”
“都这么多年了，你嘴皮子倒是利索不少啊？嗯？”阿弗挑高语气说道。
纳生不怕死地补充说：“......祭司是你们誓死守护的神祗，他不能死，但你死了，不知道他们在背地里有多欢呼雀跃。你死得其所，死了倒能救下不少人。真是比佛祖割肉喂鹰还要伟大，我想我这么些年没有成功涅槃的缘故，大概就是没你这种无私奉献的精神。”
阿弗余光微微扫过他的眼，噗呲一笑，倒在他身旁坐下：“是我杀的，真的是我杀的，我去补刀了。”
“还有啊，九凝山千般差万般遭，但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特别护短。我可以骂它不好，但你们不可以。”
纳生语气一顿，旋即苦笑：“你不恨吗？你说过不想坐那个什么破位置，你说跟他好好商量，你说他已经肯答应你下山去了，为什么还要同意让你出来顶罪？你不是说了，要我带你去长安街吃藤萝饼吗？”
“以前恨讷，像附骨之疽一样阴魂不散地缠绕着自己，可现在呢？想通了，现在的自己干嘛还要为一具尸体耿耿于怀？一具可怜的尸体。”
阿弗摊开手道：“而且，生气还不是让他嘲讽人就算死了还会有人惦记着他。”
纳生抬步上前，单膝微沉，膝盖着地，目光直视着她，微微黯了黯：“我能活着，能记起这些事，是因为我始终记得你让我带你去吃藤萝饼。一世又一世的轮回，午夜梦回总会想到这些事，或许是佛祖知道是我当年犯下的罪过，要惩罚我。”
“所以，你每一世都当和尚？那岂不是每一世都六根清净，不蹈红尘？日日夜夜听着梵音佛乐，就不闷吗？你是想成功涅槃一次么？”
他喉咙微涩：“好好说话不行么？”
“我是因为觉得当和尚熟悉，每一世便为我和我师父当年的当年犯下的罪行在佛前祈祷。最后......对不起，是我......”
是他的错，不该回去，那个念头从一开始就不该有，那个人从一开始就不该见。
阿弗抬手作揖，微一扬唇：“大师，你才是真正的得道高人。我如今年纪小，担不了你方才那一拜，现在还你，估计你死后舍利都能串长项链了吧！”
旋即又是一凝眉道：“那玉坠的事又该怎么解释？”
他喉咙微噎，稍稍别开了脸：“我记得，你死后他将玉坠放在你的棺椁内，和你合葬。”
“玉坠和我合葬，那我便是玉坠的主人，可你怎么把它给送人了？现在我便是要碰一下玉坠都得受制于人。”阿弗微一气恼。
“是他和你葬在一起。”
阿弗身子蓦地僵硬，冷意从脚跟处丝丝麻麻地钻了上来，叫嚣着骨髓都在泛着疼。
“你死后，我见他在禁地山颠给你凿了一具冰棺，在你墓穴里守了一辈子。那个地方九凝山的人都不再敢随便踏入，我便在那里一直看着他，看着他赎罪，直至死去。”
......
......
“她说她要住在这里？为什么？她发什么疯？你又跟着她发什么疯？”
王琅怒不可遏地看着他问，旋即一把将人甩开：“滚开，我倒要看看你给她灌的什么迷魂汤。”
纳生老神在在地将手放在身上，念了一句佛号，无奈道：“你若再肆意乱闯，贫僧就跟陛下说她回来了，到时陛下和戚淳那妖道拿她去祭天，就别怪贫僧了。”
“你敢？”王琅眼睛瞬间便红了，像红眼兔子。
为什么？
他哄了她好几天才勉强能得到她一句回应，为什么这和尚什么都没做，却得了她全部信任，甚至，连她看着自己的目光，都变得那般的陌生，仿佛，从一开始，自己便没真正地认识过她。
“贫僧不敢，贫僧......不会再害她。”纳生目光微阖。
“我如何信你？”
“若贫僧说半句谎言，便让满天神佛将贫僧灰飞烟灭。”
纳生的语气少有的透出不属于他本身气质的撼天动地，随后又说道：“陛下那边我会尽量掩盖住如今的事情，但贫僧无法保证，祭天台那边能不知道消息。”
戚淳能掐会算，大概再就算准了她没死，若是被她知道阿弗的下落，又不知会是怎样一番血雨腥风？
王琅目下微凛，竟是透过一股杀伐果敢的冷戾：“放心，我们王家的人从来就是个只会读书的酸腐秀才，若她在你这里出了任何事情，我无法保证自己能不做出丧尽天良的事情。”
纳生摇了摇头，念来一声阿尼陀佛：“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您这些年怕是又手染鲜血，杀戮气越发重，怕是......”
王琅嗤之以鼻：“闭嘴。”
什么苦海，什么回头，要回头要忏悔的也不该是他。
王琅径直掠过他去，进了门内，阿弗竟还在悠闲地吃着饼，面色愠怒，怕她出事，她倒好，他就不信方才自己在外边和和尚大吵一架她没听到。
将她一把拉起要往外带：“别吃了，这里的东西才是染着血的，便是连神佛都无法禁锢得住，要不然，就无须年年祭祀却依旧还有鬼哭狼嚎。”
阿弗被拽得手疼，不由得便要生气：“一百多斤的人了，你能不能成熟点，别有事没事便用这种暴躁方式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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