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亦是知道荒谬得可以,继而道:“一方面,村民神信那人的神通,另外,若是报官,那人定会被官府以妖言惑众之名抓走,可抓走之后呢,疫病,蝗虫依旧没有得到解决,所以,太阳神祭祀大典不能取消,人不能被抓,现在的他,已经成了全村子人求生的希望。”
“阿弗,你能治得了白狐,便应该能治得了这村子里的人。我今夜去看过了,死伤无数,却一个个的迷信那所谓的世巫,不请大夫不报官,个个都等着明日世巫扶乩请神。”
烛台在夜里发出燃烧后的滋滋声,夜风下树叶嘶嘶叫吼的声音也越来像山林里的野兽在嘲笑。
阿弗低头看着手,不知在沉默什么。
所有人都认为她能救,认为她能做到的事情,那她便得学会去救,就算做不到也不会有人说你什么,可自己会自责会难过,所以自己便一遍遍地跟自己说要做到最好,不然所有人都会不高兴。
可要是明明会做却不做便要遭人冷眼,背地里被骂冷血。
将这人命揽在身上的感觉一点都不好受,明明自己曾经那么嘲讽大祭司的做法,今天就要步他的后尘。
正如他当年褪下袍服,单枪匹马奔赴战场,为信仰他的子民冲锋陷阵时回头留下的话:“你享受了不该享的福,便该吃不该吃的苦。”
当天地间所有人一味地将他当做唯一神祇,一味依赖信仰为存,宁愿信神保命,也不愿靠自己半点,这才是真正的可怕。
……
……
洪村迎太阳神的程序是六月十二当日日入庙请太阳菩萨,谓“接神”。
通过窗台往下眺望,长长的宽街,人群密布,分列两旁,开出中间一条大道。
世巫、跳童、乐工、仪仗及杂役,逐步而出,这些人世代都是由杂姓小户佃仆充当。
太阳菩萨莲座在宽街游行,仪仗长达百十余米,锣鼓喧天,响声雷鸣,游行队伍人数多达千人,卖力地敲锣打鼓,卖命地跳动,如疯如魔。
站在窗台望下望过去,威严的神像在大街上游行着,每尊金像便有八个男人分别扛着,分站八个方位,从无间歇,以保不沾到地上的不干净气息,以免不吉。
王琅对她道:“你一直盯着金像看,看有没有掉金子吗?”
阿弗道:“你看你菩萨,肃穆庄严,每一个都长得一模一样,要是把这些弄混了后,还分得出来谁是谁吗?金像、佛像都是人为刻出来的,有的奸笑,有的淫笑,有的笑得神秘,有的笑得诡谲,可见雕塑这金像的人一点都不了解他们的菩萨,只是重复得刻出了几个复制品。”
“我觉得我有时候也像是某个人的复制品。”
王琅道:“瞎说,你是独一无二的。”
阿弗道:“但是,有时候你们还是会不自觉地,习惯性便把我当成你们想象中的那一个,或者说,你们想要自己拿起刀,来修剪。”
......
......
当晚,东家设供,世巫传罡斧给四跳童,操练祭祀习仪。
道士装扮成打杂役的小工,这才蒙混过里面的人进去内部。
深夜,他一卷尘埃般归来,便已是累得汗流浃背,面色忽白忽暗。
阿弗将人给掩上,问起了他事情办得如何?
道士沉了沉气,这才将手上的东西取了出来。
阿弗眼神古怪地看了一眼,随后拿过绢帕将那罐子裹在帕子内,小心翼翼地接过自己手上。
道士见她都这般谨慎地用帕子拿着,可自己却是从始至终都将黑罐放在心口中跑回来的。
连忙对阿弗问:“我碰到了会不会死啊?”
阿弗耸耸肩:“暂时不会,以后就难以保证了。”
“什么意思啊?你是不会不管我的对吧?”
道士也是怕了,那黑罐里面装着的可是毒性最猛的虫王,也是一切灾害的罪恶源头,要是真被毒着了怎么办?
......
......
六月十三日,浩浩荡荡的仪仗长队已经抬着菩萨进入太阳庙。
跳童沿途挥罡斧,疯狂地舞动着,却不知如何来的这不遏的力气。
当东家喊:“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五谷从天而降。
阿弗张望着,脚尖踮起,手趴在马车车窗上,眼睛一直望着外面,生怕错过什么热闹似的。可前面的人挤着人,脚挨着脚,除却听到雷鸣的锣鼓,便似乎什么都没有。
王琅看了她许久,见她一直蹬着脚跟在往外张望,明明看不见什么,却不晓得找他帮忙,这将阿弗抱出马车。
阿弗被他忽然的举动吓了个正着,便被举高至头顶,听到他说道:“你明明可以叫我的。”
“不想麻烦你。”
“我不觉得麻烦,如果你什么都不说,谁还看得到你。”王琅微微一怒,将她放在马车顶棚上坐着,双手箍在身侧:“爱哭的孩子才有奶吃,你不懂得哭几下,以后回了家还不得被人欺负死。”
阿弗目光泛着亮色,望着前面道:“送神了。”
太阳庙正对着的便是洪村的农庄,菩萨入祠,村民跪拜,无数人涌进来开始祈愿。
拜毕,世巫念咒行术降神,尽是些凡人听不懂的词句。
阿弗掏了掏耳朵,因为不想在外头晒太阳早就把自己藏回了马车内,道:“他们不觉得这声音跟乌鸦一样吗?听得这般认真,难道还能听得出是什么了?”
王琅便笑了笑,抬手往她额头上敲了敲,道:“这又不是来念与人听的。”他指了指上面,可惜外头烈日当空,灼热的火球便似要将人给晒成晒成地上软绵绵枯枝。
“若是连神都听不懂呢?神都请不到,没人请得到,要不然天也不会这么热。如果真有的话,不会是这样的。”阿弗懒懒地摊开手,外头的热气烘得她说话的声音都软绵绵的。
王琅微微一愣,神色有些不解,环视了下外面人山人海的百姓,余光掠过一抹身影,但看不太真切,回头对阿弗道:“道士怎么不见了?”
“下去看热闹了。”阿弗将自己的身子趴在玉枕上,沁凉沁凉的感觉这才将她彻底救活。
“那道士的来历,你能不能跟我说说?”
“就是一个寻亲的道士。”阿弗将双手比划了一个拳心大小的圆圈,手逐渐往内收拢,拳心也不断地向内延伸缩小,最后变成一个只能装入她眼睛大小的小圆孔。
......
......
跳童舞跳若狂,除却领舞之人动作一如既往地规范和有力量之外,其他三人却已经动作减缓,舞步迟疑,手脚摆动幅度小,便是眼神也涣散了些许。
在世巫的指引下,四跳童中,走在前面的跳童比起后面的而言年纪较大,手执罡斧刺额流血,随后又在胸前和后背划破见血,率先喊道:“开天门”。
鲜血在脑门上滑落下时,他的眼依旧是亮晶晶的,嘴上挂着笑,像是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一般,人们无不为他的勇气鼓掌。
少年可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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